七杀星 第132章 “黑寡妇”（一）

在七国联军统帅斯科特率兵自津海口登陆、踏着太平道和楚**队尸骨一路西来直奔京都这段时间里，隆懿太后人虽在雍和园内，却非常幸运地享受了一把乘坐“云霄飞车”的快感。

事实上，侵略者的战船抵达津海大港炮台前的那一刻，楚军就已经在极短时间内一败涂地了。然而消息传到京都之后，主战派的“忠臣”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应对时局，而是推举哪个倒霉蛋、替死鬼带着这个坏消息，去触太后的霉头。

既然能一步一步爬到太和殿上给皇帝跪舔的位子上，显然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人精们关起门来商量了好半天，最终定下的主意是——集体瞒下这份战报，只称前线一切顺利、楚军大获全胜，等纸里包不住火时再做打算。

于是，在下面人有志一同的欺骗之下，隆懿太后大喜过望地度过了开战后的第一天和第二天。第三天未时，“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津海失陷。联军一路势如破竹，开始冲击京都城的第一道防线！

直到此时才得知真相的隆懿太后勃然大怒，待要追究责任时，大臣们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津海口炮台负责御敌的楚军身上。隆懿太后也不是傻子，很快也就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这帮奸臣给耍了：然而法不责众，如今这种节骨眼儿上，她还能把这帮“铁板一块”的王八蛋怎么着呢？

……保命要紧呐。

没别的法子了。跑吧！

于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隆懿太后，一边冷静地换成民间妇人的打扮，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太监、宫女拾掇好了十几车行李，将汲水台上关禁闭的皇帝和各宫各院哭哭啼啼的妃嫔们一起打包带上了车，连夜出发，一路经德顺门离开京都城，浩浩荡荡地向西北方向而去。

幸亏她跑得快——因为次日中午，联军就开进了京都城。詹森少校跟在斯科特身后，带着自己的人马夹在大队伍中，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闻中的“远东之都”：

和他二十年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样，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不过奇怪的是，在明知都城已经沦陷的情况下，这里的百姓并没有撤离——

非但没走，甚至还有不少楚国百姓围在道路两边，看猴儿似的抻着脖子向他们这边看来，一张张沧桑麻木的脸上没有恐惧……又或者，从他们的脸上，本就很难分辨出某种特定情绪。

“元帅，”詹森被这些衣衫褴褛楚国人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声问了句：“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怕我们屠城吗？”

“呵！你看看他们的样子。”

斯科特冰冷地笑了声，才道：“一群连活着都不怕的人，还怕死么？”

他这么说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一群同样穿着破烂的男女老少蜂拥而来，个个要么推着车、要么挑着担，车和担子上摆满了新鲜瓜果甚至几挂猪牛羊肉，人则在队伍前不到十步之遥停下脚步，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中原话。

翻译官立刻回头轻声说了句：“元帅阁下，这些楚国平民说，为了感谢七国联军平息了太平道之乱、还京都一片太平祥和，他们愿意拿出这些食物犒劳我们的战士。”

什么？楚国人……这是得了失心疯吗？

“这里可能有诈——”

詹森刚下意识地提醒了句，就见斯科特摆了摆手，淡淡道：“告诉他们，礼物我们收下了！联军纪律严明，除太平道匪徒和楚国官员之外，我们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平民。”

得到了侵略者的“承诺”，这些穷困潦倒的百姓竟齐齐跪了下去，七七八八地连磕了三个头，才陆续从地上爬起来退到道路两边。斯科特没再多看他们一眼，转头低低向副官问了句：“隆懿太后那边怎么样？”

副官答道：“元帅阁下，第二支先遣队已经跟上去了。听第一支先遣队回报，楚国太后昨晚连夜出逃，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到晋州境内了。”

斯科特点了点头：“很好。等第二支先遣队通信兵回来，请你告诉他，一定要在隆懿太后后面跟紧了——既不能跟丢，也不能追上！只要能逼着楚国贵族们在极大的恐惧中连续赶路、连停下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可以了。务必记住——绝不能给他们哪怕一次休息的机会！”

副官干脆利落地应声：“是！”

把该交办的事都交办下去，斯科特才终于想起来身后那位面冷心热、好奇心极重的詹森少校：“少校，你刚才说什么，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

詹森以手扶额，最后决定有话直说：“元帅，我刚才的意思是，毕竟是敌国平民送来的食物，您不怕里面有毒么？”

“原来，你在纠结这件事啊。”

斯科特莞尔一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詹森少校，请允许我给你变一个魔术，好么？”

没等詹森做出反应，他转过头来，骤然抬高了声音：

“楚国的父老乡亲们！”

这一句赫然竟是地道的楚国官话，虽然异国口音很重，可在场所有围观的楚人还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这位金发蓝眼的“洋鬼子元帅”嘴角勾起一丝邪佞的微笑：

“各位先各回各家，吃顿好的。今天下午三点……也就是你们的未时与申时之交，联军会准时带着乡亲们到京中各处府衙、豪宅逛逛。然后咱们——均、贫、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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跗骨之蛆……芒刺在背……

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的洋鬼子！

逃亡路上，即便是一直坐在轿子里，隆懿太后也被折腾得几乎折了半条命去。

她终于开始后悔了。

——倒也不是后悔当初贸然向全世界宣战，而是后悔出逃的时候存了向洋人服软告饶的心思、故而暗戳戳地给殿后的京中官兵下了道口头懿旨，命令他们在撤走之前先将残余的太平道先“清理干净”。这下可好，太平道是被楚军杀了个精光，可洋人也丝毫没给她“面子”：

该怎么追杀，还是怎么追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七国联军确实在后面穷追不舍、时不时甚至还装腔作势地放两枪，但每次最多也就打死队伍最后面的一两个小兵，对于要员们那叫一个秋毫无犯。可即便如此，怕死的皇族和大臣们还是铆足了劲儿撒丫子逃命，生怕下一秒洋人的子弹不长眼睛，误伤了他们的贵体！

就这样，这群彻底吓怕了的惊弓之鸟们屁滚尿流地穿越晋、陕、宁三州地界，最后终于来到了甘州。此处属于西北行省，原本是楚慕曾经统辖过的地方：不过，自从他回京“养病”之后，就由太后钦点的原九门提督陈春茂担任督军了。

陈春茂当然是太后的自己人——也就是说，一进甘州，她就彻底安全了。

这时，洋人似乎也终于逐渐没了踪影。隆懿太后总算找着机会喘了一口大气。之前几天里一直处于逃亡状态，惊恐万状之中，她根本没有机会对整个事件进行复盘——

现在，她孤零零地坐在一间破败不堪的窑洞里，两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篝火发呆，其实心里已经在整理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了。

不正常。肯定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可，究竟又是哪里不对呢……

“太后！太后啊……”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窑洞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紧接着，一名身形剽悍的中年男子就挟着风闯了进来，不顾周围宫人们的阻拦大步流星上前，甫一见面就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微臣无能，让太后老佛爷受苦了！”

“唉，快起来吧！”

到了这种时候，隆懿太后也顾不上端着姿态了，赶忙上前扶起他：“能来就好，能来就好！春茂啊……”

说着说着，她竟一时没忍住委屈，红了眼圈。陈春茂一看自己主子哭了，一条八尺的汉子立时间也泪如雨下：“那帮天杀的洋鬼子！该死，该死！真是太该死了啊！”

君臣相对，眼泪汪汪，看上去颇为母慈子孝——尽管“儿子”比“娘”还要年长好几岁，可这丝毫不妨碍年近半百的陈督军一副恨不得吮痈舐痔的拳拳孝子之情：“太后放心，等您回銮京中，微臣定替您出了这口恶气，把那什么……什么斯科特的鬼子头拧下来，扔进鳄鱼池里喂鳄鱼！”

“……噗嗤。”听了他这“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发言，原本精神极为萎靡的隆懿太后，此时竟换过点劲儿了似的笑出声来，嗔怪道：“得了吧你，嘴上说得好听！倒是去哪儿现找鳄鱼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警惕地问了句：“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哀家这一大家子人，可是刚落脚没多久。”

陈春茂是个没心眼儿的，没听出来话外之音。他懵懂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睛瞄向洞口外面：“其实是……”

“是臣带他过来的。”

随着疏朗一声，楚慕自洞口外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原本一丝不苟束好的长发也凌乱地析出好几缕发丝，衣服上到处都是褶皱和灰土，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臣救驾来迟，还请皇嫂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