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也同样地把今天的苦闷对着牛说了出来,说自己从家里出来只是为了找工作和寻找师父的,顺便也想学别人那样行走江湖增长一些见识,并不想与别人斗气,更不想与别人打架。可一路下来就经常要受别人的无理取闹,打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架,以至弄到现在很快就要两餐不保了。自己真的是不是很窝囊,真的是不是一无是处,是不是真的就像他哥伍德明说的,做了乞丐连一个袋子都没有得挂的那种无用之人。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有点激动起来,跟着回想起今年以来的所经所历,又勾起了他心底的种种伤痛,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滴下了两点心酸的热泪。
伍青山在人前可以做到很坚强很冷静,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笑话与欺负。而现在对着的是自己最忠实的伙伴,就完全可以放开心扉倾诉一下压在心底的种种苦衷而不用担心对方会笑话自己,反正说什么它都听不懂。他并不是天生就会坚强,而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令到他不得不坚强起来,心中的苦楚自然是无法向别人倾诉,况且现在孤身一人的也无法找到什么熟人来倾诉,就只好对着黄牛吐一吐苦水了。
伍青山自言自语地诉说了一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他的性格本来就比较豁达看得开,大多的事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此时把苦水尽情吐出,多日来积压的忧郁便已一扫而光。他见到黄牛定定地望着自己显得很专心听讲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伸出左手抚摸着它的脑门说:“小黄,你听得懂我说些什么吗?”
黄牛抬起头来似乎略有所悟,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伍青山的手掌心,仿佛有话要说的模样。伍青山轻轻拍了一下它的牛角,略有感慨地说:“老伙计,今后只有我和你一起行走江湖共同进退,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有什么话也就只好对你说的了。”说完就去整理床铺行李,黄牛也跟着过去在帐篷边上躺下歇息反刍。
入夜时分,伍青山又像往常那样拿上木棍绳子等去市场圈位置,虽然不知明天又会怎样,不过只要还有希望他就要努力去做,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他圈好地方便摸黑着回来,刚回到帐篷附近时就突然听到一把声音在旁边响起:“青…山…,你…去…那…里…了?”那声调有点怪怪的。
伍青山被吓了一大跳,他迅速转过身来,黑暗中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影,又朝帐篷周围扫了几眼,也同样是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于是就大喝一声:“谁!是哪位朋友与我开玩笑?”
“是…我…”黑暗中,那把怪怪的声音又响起来。
伍青山大骇之下左手飞快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右手也跟着抽出了另一把全神戒备着。刚才出去圈地方的时候没有带上电筒,现在只有睁大双眼凌厉地飞快扫射着四周,却又看不到一些蛛丝马迹,就不禁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全身立即冒起了鸡皮疙瘩。
自从习武之后他就已不再害怕什么神鬼之类的东西,况且读书时老师早就说过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鬼,所谓的神鬼都是人为编造出来专门用来吓唬人的,他当然相信科学的解释。可现在还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明明听到是有人在叫自己,但就是见不到任何的人影,听不出任何的动静。他相信自己那双在黑夜里练出来的眼睛,周围三两米之内如果有什么动静的话,自己肯定可以发现得到,难道这世上真的会有神灵鬼怪而自己的肉眼却看不到的?如果真有的话,现在也只有奋力一搏得了。
伍青山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又厉声喝道:“是人是鬼给我站出来!我们拳脚上分过高低!”
“是…我…不…认…得…了?”那声音再度响起,黑暗中终于传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来。
伍青山这回听清楚那声音是从黄牛的位置传来的,连忙往那边定眼一看,见到黄牛已经在黑暗中站了起来,不用猜那人肯定就是躲在黄牛的背后了。他不再吭声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闪电般飞扑了过去,两把匕首一前一后护住全身,扑到黄牛后面却没有见到什么人影,马上又往牛腹等处四下搜索,还是发现不到可疑人物。
这就奇怪了,此人躲闪得如此神速,还真的是平生都未见过,甚至连师父孙连乾都应该做不到,难道此人的武功还在自己师父之上?想到这里,他就恭敬地对着黑暗中道:“不知那位前辈高人光临,在下伍青山武功低微,无法见到高人的真面目,还有望那位前辈高人现身与晚辈见上一面,晚辈感激不尽!”他说完就凝神静听,手中的两把匕首还是一前一后护住身子以防不测。
黄牛此时扭过头来正对着伍青山,那把有点怪怪的声音又响起来:“青…山…是我…啊…”声音居然是从黄牛口中发出来的。
“你……”伍青山这回真的是被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一股寒意从背后脊椎底下迅速蹿上,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额头立刻冒出了豆大的冰冷汗珠。
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起各种有关鬼上身的故事,说得灵活灵现神奇无比。自己村里就有个神婆兰英,据说可以请到灵魂附体,上来诉说阴间的一些事情。他小时候也去看过好几次,见到她点上香烛烧过纸钱,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就抖动摇晃起来,不久只见她全身一阵颤抖过后,声调就开始变了样。站在一旁前来求她请亲人魂魄的人,便知她此时已经成功请到了亲人的魂魄上来,于是就恭恭敬敬地开始询问起各种想要知道的事情。
兰英作为一个连接阴阳两地的中间人,此刻就化身作为传声筒替他们双方传话,一问一答中说出各种事情与各种无尽的思念。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魂魄那边就说要回去报到了,阴间有规定不能上来阳间太久的,否则就会受到惩罚。那些询问的人此时就算是有多么的留恋与不舍,也只好一一作别,哪个人都不想自己的亲人在阴间还受到惩罚。一回儿只见兰英全身又是一阵颤抖,跟着双腿就不再抖动了,然后睁开双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显得有些疲倦,神态也恢复如常,显然已经送魂魄回去了。
那些前来相求的人见到连忙说些感激的话,跟着又掏出一两个红包叠加在米碗中原来已摆放的那些红包上面,然后才满足地起身告别。
伍青山等旁观的人见到兰英真的可以请到阴间的魂魄上来,心中即是害怕但又更加感到好奇,因为在场观看的人多,那种害怕也只是一阵间就过去了。不过散场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时,又开始害怕黑暗中会有孤魂野鬼伸手拉住自己的脚,所以每次看过热闹之后多半都是一路小跑冲着回家的。
当然兰英也不是每一次都可以顺利请到魂魄上来的,有时一番忙碌过后也会空手回来,说刚才见到那些阴差便向他们打听要找的人,那知阴差说某某现在有事不能出来相见,就算是塞给那些阴差一点好处费都还是不管用,最后也就只得空手回来了。
那些前来相求的人见到如此,也只好无奈地离开,打算改天再来请自己的亲人。当然那些原先放在米碗上的红包是不能拿回去的,这样既不合规矩也容易冒犯神灵,弄得不好就很容易倒霉的。
所以不管是请得到还是请不到,兰英的那份红包都是照收不误。每天差不多都会有人前来相求,兰英的家可以说是门庭若市,因此在村里她家是最富有的了。每年每节都总有不少信徒带上她的契儿契女们前来登门答谢,同时带上鸡鸭猪肉等礼物作酬谢,这种习俗在家乡叫暖契。村里寻常人家家中过年的腌肉一般吃到年初十前后大都已经吃完了,唯独兰英家的肉可以一直吃到征穷晚都还会有余,令到伍青山等小伙伴们每年都不知有多么的羡慕。
(征穷晚,即是正月的最后一个晚上。人们通常会在那天想尽办法弄点肉来打打牙祭,其中不仅单单是为了解馋,更重要的是希望籍此征服贫困,祈盼在新的一年里可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能够苦尽甘来笑颜尽开。因为征与正同音,所以就把那一天叫做征穷晚。)
伍青山那个时候觉得兰英神乎其神的,简直是不可思议。只是长大后上了初中,从老师口中与书本里得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神鬼,那些神鬼都只不过是历朝历代的一些神棍神婆捏造出来用来骗钱骗物的。他也就开始怀疑兰英是不是这种骗财骗物的神婆,可她每一次请神都做得那么像模像样,而且那些前来相求的人过后都说她讲得很准,每年过年时都会登门酬谢,又不像是专门骗人的。因此他就一直有些费解,或者这世间真有一些神奇的东西也不一定,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以往接触到的或者是听说到的,也大都是那些神鬼上人身的事情,很少有关附于其它物体上的,除了《聊斋》里面说的故事外。万万没有想到今晚会遇到神鬼上黄牛的身,这种前所未闻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来,所以他饶是一向胆大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强行按下那颗狂跳着的心,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握匕首的双手上,再也顾不上伤口是否痊愈这样的小问题,对着黄牛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何要上我的牛身上?!”大喝声中还是掩饰不住惊慌而显得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