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四姆呀,找我有什么事呢?”李三妹从堂屋一拐一拐走了出来。“你青山呢?死那里去了?”堂四姆一点都不客气问道。“哦,他中午去放牛还末回,找他有事吗”李三妹陪着微笑轻声回答。“呸,找他什么事!他今天毁了我家整片的蕉林,你说我找他有什么事呢?这你都不知道,怎做他老母的?”堂四姆一声冷笑,一点都不留情面。
李三妹心里一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有这样的事吗,四姆?”略为停顿了下又接着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毁了你那个地方的蕉林?”因为在她印象中四姆家好像沒有什么整片的蕉林,有的都不过是散落在地头地尾零星的几棵蕉树,而自己儿子小小年纪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去毁别人东西的。
“什么?你不相信?李三,要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吗?”那女人双手一叉腰,立刻把脸拉得长长的,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席袋子席袋孙,就是会猪鬃草占韭菜 !”
什么?伍青山脑门一热,就马上想冲上前去扇那女人几句耳光,因为他听他哥说过好几次这其中的典故,很清楚这句话所含的意义。以前就听他哥伍德名讲过,他们的亲爷爷并不是本村人,而是因为爷爷小时候家中贫困父母无力抚养,就被大爷爷的母亲收养过来的,是个养儿。虽然爷爷本家也是姓伍,但毕竟不是在本村出生的,与村里同族任何人都无直接的血缘关系。当年爷爷是被人用一种席草编织而成的席袋背过来的,所以伍青山的父亲就被本村的人嘲笑叫席袋子,到他哥俩这一代自然就成了席袋孙,从根本上这就是污蔑人的叫法。
大爷爷是本村的一个小地主,家族祖屋有一半是属他的。他没有儿子后代,夫妇俩在解放初又被镇压了,所以祖屋就全部归他的弟弟也就是伍青山的亲爷爷一家所有,族人当初虽眼红大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而伍青山这一支就人丁单簿,奶奶刚生下他父亲一个还没满月时,爷爷就被人误伤不治身亡,奶奶年纪轻轻就守寡独自把父亲拉扯大不再改嫁。对伍青山来说,现在所有的族人都是堂辈而没有一房有血缘关系的,正因为是这样,有不少心有不甘的族人就会经常向他父亲发难。而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人,面对其他堂兄堂弟们的欺凌大都只好忍气吞声。奶奶作为一个年轻寡妇,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常多,她为了自己的声誉就算有天大的困难也硬撑着不向任何人求助,一个弱女流之辈在旁人的白眼下独自能把儿子养大都算不错的了,孤儿寡母的不知受了多少的气。
在所有欺负刁难伍青山父亲的族人中,尤以堂四姆的男人也即是堂四伯更为甚,刚才那句“猪鬃草占韭菜地” 就是出自他口中。猪鬃草是外形很象韭菜的一种野草,在韭菜地里非常常见,不细看的话很难分辩得出来,而且此草生命力特强抢尽韭菜地的肥料长得比韭菜还要粗壮。堂四伯借此句明摆着就是骂伍青山父亲是野子,而他与哥哥是野孙的了。伍青山父亲性格忠厚,且从小被人骂多了,很多时候对此是一笑而过不予理会。而他哥的性格一向比较好强,因不忿别人骂他叫席袋孙的,从小就不知与人争吵打斗了多少,性子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又因为看不惯父亲那事事忍耐妥协的作风,所以与父亲都合不来经常争吵的,弄得家中永无宁日。
还未等伍青山冲上前去,屋里嘣的一下传出响亮的摔碗声,响声未绝他哥伍德明已从堂屋里冲了出来,满脸涨红不知是被气到还是喝多了,指着那女人两眼一瞪大声喝道∶“关四,你在这放什么狗屁!”另一只手紧握拳头似乎要扑上来。那女人见此架势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几年前她男人已过世,而伍德名又长得牛高马大的,加上现在时代不同了,她的底气也就不足了。虽是如此,她的嘴上就还硬着∶“我有说了什么,是你家青山毁了我蕉林,我来和你理论难道都不行吗?这还有王法没有?我说错了什么吗?”
“口口声声说毁了你的蕉林,关四,你这骚娘看见了吗?毁了你那里的蕉林?是你西里的吗?”伍德明从小在充满火药味的环境中过来,无论是打架或是吵架都不会输于别人。“某某人都看到了,你们还想抵赖不认吗?”这女人久经战阵也不是随便能被吓退的。此时伍青山已走上前去,都到了这份上躲是躲不掉的了,躲起来只有更糟,倒不如干脆上来与那母夜叉当面对质,自己今天只是打断了一棵小蕉树而不是毁了什么蕉林,他可不想被别人冤枉。伍德明瞥了一眼喝问∶“青山,你今天有毁别人的蕉林吗?”
“我只弄断了一棵小蕉树,没毁到什么蕉林。”伍青山低声回答。“弄死一棵草就说什么毁了一个林,关四你真会说话啊!”伍德明回头盯着堂四姆冷笑着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你的蕉树全部砍了,否则就对不往你刚说过的话。”
“你们还讲理不?一棵蕉树就不是事啊?一棵蕉树就不用赔啦?”那女人话虽然是这么说,口气就已软了好几分,还真怕他发起酒疯把自己的蕉树全砍了。“赔赔赔,我下面这条就赔给你,你有本事就即管拿去!”伍德明见到媳妇已走出来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也就不想与那婆娘再啰嗦什么,丢下一句气话转身就回家。
这时左邻右舍早已围过来好几个,除了不作声看热闹的外,也有出面相劝双方少说几句不要吵了,说小孩子顽皮不懂事之类的话。加上李三妹知道儿子闯了祸就陪着笑脸低声道歉,堂四姆唠唠叼叼了一会就顺着台阶离开了,众人跟着也都散去。
伍德明待弟弟回到屋里就不算很严厉地责怪了几句,接着又继续喝酒,他媳妇由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收拾干净那些碗块后继续吃着晚饭。李三妹就沒有责怪小儿子,默默拿过那两只虾洗干净煎好揣上饭桌来。此时伍德明夫妇已吃饱回房间了,桌上有点狼藉,盘碗里面只剩三几片肥肉与一点青菜,盛耙狗子的那个碗就早已空空残留一点点的油渍。
李三妹默不作声收拾了下,然后从吊在梁上的盒箩里揣出一个小碗,碗面装有几片半肥半瘦的肉还有几只耙狗子,这是她做饭时悄悄盛出来留给小儿子的。李三妹把虾与肉推到伍青山面前,伍青山很快又把碗推到母亲面前,并把那两只虾夹到母亲饭面上,母子俩相互推让着。最终他还是拗不过母亲,自己吃了两只虾身,母亲吃了那几只虾脚,那几片肉也是他吃多点而母亲少吃点。
饭后李三妹收拾碗筷,伍青山就去河里冲凉,初春的河水还是挺凉意的,只不过他从小习惯也就没觉得什么。冲完凉天色已黑,他然后就与村里的一大帮人到镇上去看电视。
那年代电视可是奢侈品,镇上也就是那些大的单位才有,一个镇加起来都还不到十台,除了卫生院那台是彩色的外,其余的都是黑色的。几年前播放《霍元甲》《陈真》等香港的武打剧时,每晚镇上都是人来人往,每个单位的电视机前都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乡村人家本来就沒有什么娱乐节目,结了婚的还可以抱着老婆呆在家里,而未结婚的大小伙子们就基本上是倾巢而出到镇上寻找节目的了。大小姑娘们虽然担心晚上的街头会有点乱,但又经不起那电视节目的巨大诱惑,最后也是三五成群结伴到镇上去看电视的。当然年轻人都会有个默契,就是同村的小伙子有责任保护本村的姑娘们,如果有邻村不认识的小伙子多瞧了几下本村的姑娘,说不定会惹来麻烦甚至是引起打斗,这样的事还发生过不少。
今天是星期六,晚上的电视节目不是很好看。小镇就只能收到一个珠江电视台,武打剧《霍东阁》只在星期一至星期五每晚播放一集,星期六日只有其它节目而没有连续剧看。大伙们看了一会大都失去了耐心转而走上街道到处闲逛起来,昏暗的街灯下到处是一股股的人流,除了渲哗声阵阵外,那些尖锐的口哨声也时儿响起,此起彼伏的。
伍青山随着堂哥伍德胜等本村一班人爬上镇政府办公楼的三楼顶上,这里地势高视野开阔,可以俯视旧圩这部分的整条街道。大家贴着顶上的围栏看着各路人群从眼底下走过,天南地北地聊着消遣着时间,有无所事事的便拾楼顶上细小的水泥屑等物弹向下面过往的人群,更有甚者直接往下面吐口水。人群中有人提醒说不要这样玩,很容易会惹事的,那些人就停止了这些动作恶作剧,但过了不久又顽性复发。
不久后还真的出了事。当又一群人从下面经过时,不知是那个又往人群吐了口水。只见带头的那人停了下来,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向后面的人说了句什么话,就立即冲向镇府大门而来,其他人也紧跟着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