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庭中攻破数案,江边又攻下乱党倭寇,功不可没,全权士大办宴局邀请庭中各部官员贤士庆功,于《烟景庭》一聚。烟景庭,于风岭城繁茂地段中心区最名胜的酒楼,晚间操办的酒席宴会,在庭下还可以赏月赏烟花,烟花绚烂,景色宜人。
尉连迟向来不喜这功名利禄,官员相互吹嘘的酒席应酬,可毕竟是全权士特办,无奈还是去了。
琴箫声起,官宴开始,烟景庭楼坐满了人,百官齐敬全权士酒,一声恭贺,仕女呈上酒肉、果子,各式菜色齐上。随着琴声奏乐,衣着纱羽,翩翩似蝶的歌姬绕着圈起舞,檀香灯炉,香薰烛火,奢香迷漫,酒宴才算正式开始。
尉连迟此时才入场,刚入座,便叫身旁侍从收着脱下的外衣,侍从瞧见尉连迟面上兽面狰狞的面具,有些心生害怕,收下衣服便快步撤场。尉连迟并不在意周身近旁坐的几位官员的眼神打量,只想等歌舞结束便找个理由早早离场。
而那服饰琳琅,满裙绣着羽鹅花案的歌姬中,为首一位身着洁白羽纱的少女,身姿曼妙,裙袖摇曳间,露出纱袖边缝绣的珍珠和羽毛,衣袂飘飘。随着少女的舞姿,腰间的飘带似蝴蝶般围绕。舞姿轻盈,身似燕。
这为首的舞者,缓缓舞动着来到尉连迟宴桌前,周边的官员瞧着歌姬若隐若现的身姿看直了眼,而尉连迟,却对眼前的少女毫不在意,他只是默默饮酒。
见尉连迟对自己不起注意,不罢休般不停在他眼前舞动,听着琴声奏乐渐渐接近尾声,其她歌姬就快撤场,见她还未回舞队,轻声提醒:“白仙娥!白仙娥!”
少女这才恍然若失,匆匆退场。尉连迟一听闻“白仙娥”,即刻瞥眼看去,便只见的那位少女清瘦的背影。他才发觉……假若不经意缓缓起身退场。
穿过重重走廊,尉连迟终于在一个无人的转角,发现孤身只影的她。她正靠在廊子的扶手上,手盘着,头埋着,不时跺着脚,她完全没有发现尉连迟跟来。尉连迟听闻她的抽涕声,只是在原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月色明亮,微风拂面,吹动她的青发,裙摆上洁白的羽毛。尉连迟缓缓摘下面具,面色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白仙娥。”尉连迟突的一声打破安静,闻声的白仙娥难以置信着猛一回头望去,瞬间惊愕地连呼吸都忘记,不知道时间是不是停下来了。看着白仙娥哭红的眼,眼中闪烁的泪光,额前凌乱的发丝,尉连迟心头一震,云落也曾如此哭过。
“尉仕君!”白仙娥捂着脸,心想,天啊现下自己一定哭花了脸,丑得不堪入目!她赶紧背过身迅速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仪态,转身到尉连迟面前,行礼。
尉连迟感受到白仙娥闪动的目光片刻不离自己,他别开视线。白仙娥通红了脸,明明不见时有很多话想说,一见面竟紧张的忘记说什么,所有话哽住在喉。“仕君大人,我一直有一物要奉还给大人,可大人……竟四五年不愿与我相见。”白仙娥一想起四五年来多次请见都被拒,最后甚至跑到尉府门口,可次次都被侍卫拦了下来。
尉连迟却跳过避而不谈这件事情,问:“何物?”
“东海石花夜明珠!”白仙娥顺着衣袖摸出一个盒子,紧张着打开,正是那四五年前尉连迟赎走云落和白丁小女,而流落在黑楼馆的“东海石花夜明珠”。
尉连迟知道这夜明珠价格不菲,白仙娥能赎回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看着夜明珠如今又回到眼前,尉连迟有些佩服自己面前这清瘦的少女,白丁小女长大了。
白仙娥鼻酸着:“谢谢尉仕君四年前马上相救,白仙娥没齿难忘,也实现了诺言,赎回了夜明珠,现下便原物奉还!”其实这一句话她排练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如今终于能亲口对他说出来,心里无比激动着。
一段沉默,尉连迟并未接过夜明珠,而是望着白仙娥兔鼻上的一颗红痣,若有所思。“此夜明珠就赠与你罢。”闻声白仙娥一惊。“尉仕君怎可……”
“没什么不可,但我有一事,望白仙娥做到。”尉连迟缓缓走至廊栏一侧,望向夜空高挂的明月。
“是何事,大人请说。”白仙娥跟其身后,尉连迟假若忧愁,叹气,道:“你应该知我收养女云落,就是那日你救之人。”
白仙娥一听,紧张起来,问:“我也很迷糊,都听闻大人收一养女……可是那小妹失忆找不到家人?”
尉连迟转身看向白仙娥,道:“正是。”转而又解释:“你不必自责,云落失忆我处处寻她家人无果,便收其为养女,平日里很是照顾。”
白仙娥沉默了,是啊,若不是她当时太过鲁莽没注意分寸,云落不会失忆,也不会找不到家人。
尉连迟只是淡淡一笑,“所以,我并不想云落对过去放不下,就请白仙娥照我所说,云落是我远亲所托,如此就好,那日之事,没有云落。”
听闻,白仙娥身体明显一颤,手中的夜明珠差点掉落,心里虽然震惊着,面上还是和颜笑着。
所以,日日夜夜在心里回忆着,那日尉连迟跃马相救的情形,如今他就站在眼前,且就用着只言片语,改动她心中一直铭记于心的回忆,明明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情,她一下子觉得心都空了,一片空白,嘴上不停应着,好、好。
“一切因我而起,尉连迟公事繁忙,肯为我收摊,我自是听大人您的。”白仙娥虽嘴上应着,却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白仙娥果然明事理。”尉连迟手背其后,点点头。
“大人平日日理万机,明日可方便我登门拜访去府上看看云落妹妹,这几年我一直心里有愧,大人放心,我一定说话注意分寸。”白仙娥恳请着,尉连迟也不好推脱,只好应下。“明日午时皆可。”
“嗯好!谢大人!”终于如白仙娥所愿,如此若是能和云落打好关系,从此便就是尉府的常客了!
隔日近午时时,云落应尉连迟要求着一身素白衣裙在花庭下抚琴,今日一早尉连迟便吩咐她有故友会来拜访,特让云落打扮一番于花庭下候着,且人不来,不许她回正厅,就在花庭下一直抚琴候着。
现下节气入了秋,风里掺着些凉意。花庭的紫荆花树早过了花期,虽没有春季繁花锦簇的景象,却也是枝干舒展,枝繁叶茂着,叶片还是有力的深绿色,叶面随着风摇曳,一闭一合,像极了无数只暗绿色的蝴蝶,抱团在一起抗寒取暖。如此一想,便也爱上这花庭下的初秋之景。
云落在花庭下静心抚琴,偶尔还有几片打着旋落下的绿叶,落在她裙边。云落虽感有些凉意,望着正厅中正在喝茶又不时看着自己的尉连迟,她只好放弃,全身心投入这抚琴的思绪中,思绪万千,她对尉连迟这一举不明所以。
听见府门外马蹄声近,马车车轮转动由远及近,由近及止,侍卫推开府门声,云落偏头望去。本以为会是庭中官员来约谈尉连迟政事,不想,出乎意料是一位衣着淡粉色裙衫翩翩的女子。女子腰背挺直,仪态端庄优雅,乌黑的长发上辫发用珠钗盘着,简易显得落落大方。
望着她随着侍女的引领,碎步走进,正四处打量着,云落先是惊讶,便望去正厅正在品茶的尉连迟,手下动作一停,琴声止。恭敬着起身向她行礼,对方笑着点头致意,打量了云落一眼,便随侍女指引进入厅堂。
尉连迟仍在厅堂坐在喝茶,对厅外一切视而不见,直到白仙娥和云落进入厅堂后,尉连迟才抬眼。
“尉侍君大人。”白仙娥对身后引路的侍女点头致谢后,恭恭敬敬正式向尉连迟行礼。云落跟在其后隔着有些距离,待走近后也静静向尉连迟行礼。
“云落,这位就是我一早和你说起的故友了,宝殿城舞段世家白氏白仙娥。”尉连迟望向云落,云落闻声向面前的白仙娥再行一礼。“云落见过白仙娥。”
白仙娥点头,终于可以近距离仔细看看云落。四五年的时间,变化并不大,出落得更是大家闺秀,落落大方了。“云落不必见外,唤我一声仙娥便好。”
说着她上前拍拍云落的肩,勾了一下云落的鼻头。云落看着面前的白仙娥应该比自己大两三岁,却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礼貌的保持微笑。
看着白仙落座后,与尉连迟饮茶自然的交谈,云落才恍然注意到白仙娥精致的妆容,灵动有神的双眸,清澈如水般甜柔,生得有一副正气江湖似的剑眉,如此衬托下,便似一股子侠客之气。而那兔鼻上的一颗红痣,更是点睛之笔,莫名看得云落出神,脑海恍恍惚惚略过一个侧影,这个侧影与面前的白仙娥侧颜重叠。
“仙娥姐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云落看着他们谈得融洽,轻声一问,并不想打破这份融洽。
但就云落这一问,瞬间打破两人的谈话,对话嗄然而至。白仙娥一惊,随后望向尉连迟,尉连迟闻声神色微变,“许是刚才云落练琴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说完,便唤侍女直接带云落回房间。
尉连迟见云落随侍女离去的背影,并不放心,瞥了眼白仙娥,提醒道:“日后少见罢。”
白仙娥闻声有些失落,无奈道:“大人,既然今日也见得云落在大人这儿生养得好,我便也不再担忧了。但毕竟云落与大人您不是血缘亲人,大人公事繁忙,若是以后需要我帮忙,或是大人不便不得空云落需要找个人家,大人信得过我,可以交付于我,我定把云落悉心当自己妹妹照料,日后也可以许个好人家。”
听到这,虽是客气话,尉连迟的眼眸却瞬间冷了下来,但还是婉拒道:“不必。”
白仙娥见尉连迟沉默不语的样子,只是简单问候几句,便起身准备走了。随着侍女的指引,白仙娥经过花庭中庭,缓缓看向云落原来住的那一间方向,轻声假若大悟:“啊!我特地准备的糕点,差点忘记带给云落了!”转眼看向侍女,“我可否过去交于她?”
侍女谨慎着温声一笑,毕恭毕敬解释道:“小主现下已经睡下了,恐不便面客。”转而想客人不可得罪,又补充:“您可以把礼物交于我,待小主醒了我交于她。”
“好,有劳了。”
送完白仙娥,侍女先将白仙娥的赠礼呈于尉连迟查看。尉连迟接过那四四方方巴掌大的暗红色礼盒,礼盒上四角镶嵌圆滑光亮饱满的珍珠,盒面纂刻的图案是桂花树,纹理清晰,线条流畅裹着金丝边。果不其然,打开是那桂花糕点,糕点上还有桂花,扑面而来的桂花沁香,还是舒心。
礼盒一共两层。另一层尉连迟小心挑开一丝细缝,见是如出一辙的红豆糕点,便合上盖点头交于侍女。侍女这才拿去云落房中。
云落在房中闷闷不乐,毫无睡意,也不知尉连迟是何意,不知那白仙娥与他又是何种关系,看着他们在厅堂中侃侃而谈,仿佛遇见老友知己般,两个人熟悉又自然。侍女见云落坐在桌旁神游,把白仙娥的礼物交于云落便退下了。
云落瞧着这巴掌大的礼盒,里面明明是自己喜欢的甜品糕点,却怎么也提不起劲了,满脑子都是疑问。轻叹一声,她把礼盒放在桌前,指尖在盒上轻轻敲击,思考着,到底脑海中那个侧影是谁,和白仙娥相貌重影,许是曾经真的遇见过,只是自己忘了。
“砰砰——”指尖在盒面的敲击发出厚重的实音,云落这才意识到盒盖内另藏玄机。开口细心查看,原来盖上隐蔽藏了一层,里面有一本薄薄的小本子,一看封面《醉青楼》,这……应该是话本子。
“白仙娥姐姐这?”云落好奇地随意翻了翻,原来还附带插画图,可真是图文并茂。话本子里面的写法,更是让人膛目结舌,面红耳赤。云落粗略一看,吓得马上把书合起,瞧了眼门外,好在无人看见。
其实像这种话本子,云落不是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看。那时在学堂时有一阵子特别流行这种话本子,不过可没有现在手里这本裸露得大尺度。那时话本子几乎人手一本,而她只是出于好奇和同学堂的人借了一本回去看,谁知被尉连迟发现狠狠地斥责了一番,话本子更是被撕得稀碎。看来手里这一本可得收好,千万不能再被发现,否则绝不是被尉连迟斥责那么简单了。
想着,云落找来一个旧了的练字帖做打掩,把话本子夹在里面,再放进陈列架上偏旁侧不引人注目的青梅瓷瓶里。这下一定万无一失,云落内心喜滋滋的。
近几日晚归的尉连迟,常常询问侍女云落的每日作息时间。侍女只答云落每日闷在房中,研究古玩遗珠历史,旁的很少出门,这也未免过于安分。是啊,晚饭时尉连迟看着云落常常埋头,或是对自己眼神躲闪,尉连迟越发以为是那一天云落见过白仙娥后,回忆起什么。他却完全没有想到,是云落看过话本子,很难再直视他了。
抱歉,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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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烟景庭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