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 第41章 新夜谈

年前的一个多月，荣嚖都独自一人坐在末排的空调旁边，一面适应着学校的大课环境，一面默默地按自己的节奏复习。

高三以后，每次考试的班级成绩表都会被岳锋贴在后墙上，供学生们参阅。近两次考试也不例外。

孟荑岚特意浏览了写着荣嚖名字的那一栏成绩。跟她离校前的成绩相比，确实下滑了不少，但排名仍处在班级中游。

半年没碰文化课还能保持这种水平不是件易事，荣嚖的“知识保温能力”算上乘的了。

比起成绩，孟荑岚更在意荣嚖的精神状态。

她每次从“特训室”回到班里，都能看到荣嚖神色恹恹地盯着课本资料托腮甩笔，像在思考题目该如何作答，更像在想心事。

孟荑岚抽空找她聊天，没聊两句荣嚖就会自闭似的趴在桌子上，不愿再说话。两人聊天的话题止步于天气冷暖。

她明了，荣嚖封口不提的事就是症结所在。要等荣嚖亲口说出来势必困难，但孟荑岚别无他法，对于此事她必须耐心等待。

高三生的寒假生活短暂而匆忙，与家人吃几顿团年饭，在家休整十来天后就要返校。对于孟荑岚更是如此。校方建议她跟英才班的学生一起，初七后就来上学，孟荑岚答应了。

由于情况特殊，孟皖宁便没做强求，让孟荑岚自行定夺去留。她没多做考虑，决定留到K市过年。

荣嚖也一样，不返乡，就和父母在小城里团聚。正应了岳锋说的那句话——“高三的学生不过假期，只过专属的节日（考试）”。

今年的年夜饭，孟荑岚是在荣嚖家里吃的。

胡丽珍和荣均对她的印象很好，吃饭的时候忙给她夹大肉大鱼，还热心满满地问她喜欢吃的菜式，好来为下一顿做准备。

“最后几个月，相信你们能尽力而为、做到最好，交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荣均笑呵呵地举起酒杯，充满干劲地说，“干杯！”

“干杯！”

四人同声一辞，举杯相碰。

饭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继续闲谈。茶几中央摆上了由车厘子、冰糖橙和葡萄柚切片组成的水果拼盘，四周则堆放着坚果小吃，琳琅满目，供人食用。

电视打开着，播放着春晚节目，每个频道都被红彤彤喜洋洋的颜色独据。近些年春晚商业化严重，谑点笑点少了许多，谁也没有认真去看，权当开个背景音乐暖一下厅房。

十一二点的样子，荣嚖和孟荑岚洗漱完后并排躺在厚软的被子里，喁喁哝哝地说着话。

“今天吃得好尽兴，到现在我的肚子还是饱的。”孟荑岚道。

“你之前没像这样吃过啊？”

“几乎没有，在家里不想吃，在学校吃不惯。”

“气氛的原因吧。要是天天是这种气氛，保准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孟荑岚笑道：“这就不必了。”

“以后常来我家吧，我爹我妈肯定会欢迎你，他们特喜欢你，就差把你当成干女儿了。”

“如果真成了，那你当我妹妹还是姐姐？”

“你比我大几个月，当然是妹……”荣嚖猛然掐断了话，侧过头促促地问，“你的生日是在这个月吧？”

“元宵节前一天。”

“啊啊……差点给忘记了，那个，礼物你想要什么样的？”

“小熊脚底下的那排字就是我想要的。”

“给我你的需要？”

“嗯。”

“这个含义太宽泛了，给点tips叭。”

“可以查一下那天的节日。”

荣嚖疑惑地拿起手机点开日历，目光迅速扫视着数字，最后死死地定在了“情人节”三个标红的字体上。

孟荑岚看着对方把手机丢在了一边、用手挡住了脸，便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地说了声“笨蛋”。

荣嚖小声嘀咕道：“你总是这么……让人措不及防，连生日也是。”

“时间还早，慢慢考虑哦。”

“放心，会的啦。”荣嚖拉着她的手举起，盯着灯光下的轮廓剪影发起呆，过了好一阵才闷声闷气地开口道，“阿岚，如果你出身平常，被迫为了生计忙碌奔波，还要在理想和现实中作出选择，你会怎样做？”

“先注重现实生活，等有余裕了再来照顾理想。”

“要是大部分时间都被生活琐事牵绊住了呢，身体劳累，情绪低落，那时候你还会想着去实现最初的理想吗？”

孟荑岚没有回答她。荣嚖提出的问题言简意赅，也难以让人给出答案。

荣嚖松开她的手，自顾自地说：“一般来讲，没目标地忙碌个大几年后就会彻底厌倦，然后想着攀附某个有金钱地位的人度过余生吧。”

“你最近一直在烦心这件事，对么？你说的是你认识的人，或者就是自己？”

“初中的一个同学。在理发店里偶然遇见了，在里面当洗头员，她变化太大了，不像是我之前认得的那个人。初中发生的事给她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

“这件事跟你有关吧。”

“嗯，有关系。”

“不能细说哦？”

“我做了一件很难挽救的错事，很糟糕很糟糕的事，糟糕到连我本人都不能接受过去的自己，你听了一定会反感的。”

“你不说出来我才会觉得差劲。”

荣嚖苦叹一声，没答话。

“那生日礼物就是这个了。把你之前经历的事情说出来。”

“呃？”

孟荑岚偏转了头，凝注着对方，故意摆出了不可违抗的肃然口吻：“你想送我生日礼物的话就送这个，除此之外一律拒收。”

“很霸道哎。”

“我对其他东西不感冒。”

“只对我身上的事情感到好奇吗？”

“好奇肯定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担心，你返校之后的样子一直都很消沉，也不愿意说话，不用多看就知道你状态很差，一个罐头持续用高温增压，就会有随时爆炸的可能，如果找不到其他发泄办法，那我来当开盖器好了，给你开个口，释放不必要的压力。”

荣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鬼比喻，损人又损己。”

那双柳叶眼依然十分聚神地望着荣嚖。她问道：“你已经到了极限，对吗？”

“嗯……”荣嚖回望着她，仓卒一笑，“简直要疯了。”

“把它说出来，越早越好。”

荣嚖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情专注的孟荑岚，过了好几秒，才说：“困了，想睡觉，我关灯了哦。”

她转过身回道：“关吧。”

荣嚖支起半身快速地按下了床头的开关，又像钻洞的耳廓狐一般灵敏地缩回了被窝里，全过程不过十秒。

她裹紧了半边被子，侧身搂着孟荑岚的身体，无比自然地贴在了贴紧了她的后背，将脸颊埋在对方的枕头上，微微压住了她的发梢。

温软在怀，清香满鼻。荣嚖强按住那些纷杂的思绪，让大脑快速关机。在即将入睡的前一刻，她听到孟荑岚轻声道：

“晚安，新年快乐。”

荣嚖努力拉扯着残存的意识，嘟嘟囔囔地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睡梦中的小猫小狗发出了颤颤的哼叫：“晚……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