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仍有一只鞋子悬在脚上,迟迟没有落地。
一周后。晚自习开始前的无人教室。
孟荑岚坐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资料笔记准备学习,却听见物品落地的声音“啪”地响起。
她微微探下身,将一个透明袋捡起。
袋子里面装了两张照片,一张拍的是她和荣嚖拥抱的瞬间,另一张单拍了荣嚖,似乎是在暗示什么。此外还附了一张便签条,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着:
大美女,劝你答应我的那点要求,协助我把他拿下,如果不答应,小心你的“朋友”。
像这样写着威胁性词句的匿名纸条孟荑岚已经收到三次了。
第一次的内容是,他知道孟荑岚在背地里在做什么事,于是直接来找孟荑岚诉说心愿——他看中了一个人,希望孟荑岚协助自己把他搞到手,还断言相信她一定有办法把他的想法变现。末尾处写了个微信号,让孟荑岚加他好友,好进一步交流。
孟荑岚无视了这张字条,没有理睬此人。过了几天,对方又来了纸信。
第二次的用语比第一次的更加强硬无理,他说想那个人想到疯了,根本停不下想要独占他的念头,求孟荑岚给他一个主意,可以让暗恋对象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孟荑岚依旧采取无视态度。他估计等不耐烦了,这次直接拿荣嚖威胁她。
结合普济扬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很好推测出这个匿名递纸条的人是谁。
让孟荑岚难以确定的是:是谁告诉万子卓她参与了解决学生问题纠纷的活动的?他又怎么发现她和荣嚖之间的关系?他为什么觉得她“有办法把他的想法变现”?
思虑了一番,她从纳物盒里找出第一张字条,拿出手机加了微信。
一分钟不到,他便加了她好友。
孟荑岚给万子卓发了一句简短的话:明天中午一点左右,学校旁边的小餐馆见。
~· ~
正值饭点,餐馆内人声嘈杂。孟荑岚刚一踏进门内,就看见了与吵闹的环境极不相衬的那个人。
万子卓佝偻着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森然地对来人打了个招呼:“你好,等你很久了。”
孟荑岚面无表情地坐下,平静道:“假如你意识到自己精神方面存在问题,应该寻求医生的帮助,而不是频繁打扰不熟的同学。”
“不不,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说这件事。直接点说吧——那个人简直就是毒药,几天不见就让人崩溃,我很认真很认真地问你,该用什么办法来得到他?”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我有办法帮助你?”
“因为我们很相仿啊,你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他将双手搁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倾,死死地盯着孟荑岚说道,“你们总在他身旁待着,想不关注都难啊,你看那个女生的眼神,对她做出的动作,充满了占有欲,我感觉的到。”
孟荑岚厌恶地蹙了一下眉,“为什么会看上他?”
“能有什么原因呢?他那么高的个子,说话声音却很小,帮起别人来低声下气的,能不让人上瘾吗,不只这点,听班上的人讲他还存在我不知道的面孔,光听着我就能兴奋起来。”
“具体什么时候帮过你?”
“运动会上我跑步摔跤了,他把我扶起来去了医务室,那一次应该是我和他最亲近的一次接触了吧,现在想想真让人怀恋啊,什么也不说,就默默地扶着我,他估计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不然在我找他的时候不会摆出那种很陌生的表情……”
孟荑岚凝视着他,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我参与了那些事的?”
“这个啊,”他鄙陋地笑了笑,“你还记得刘文博吗?那次贱狗子出卖了他,刘文博被他爹揍了一顿,把他关在家里足足一个多月呢,他一返校就把气撒在了贱狗身上,我还帮他拍了视频的,要看吗?”
她波澜不惊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那就是“缚枝”告诉万子卓的了。
“哈哈哈,想不到吧,他家和我家有利益来往,刘文博跟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破事我差不多都知道。贱狗最后把你们给抖搂了出来,你小心点啊,刘文博脾气暴得很,说不定哪天心情不爽就来算账的。”
孟荑岚忽地将身子往前倾了一点,声线平稳地说:“你们这种人能想出来的低劣伎俩小孩听了都要笑。”
万子卓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脸色变了变,说道:“废话说这么多,该谈正事了吧?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忙?”
“其实你想得到办法,不是吗?囚禁之类的。”
“你刚才也表示了手段分三六九等,我要他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东西。”
“既然你想到了这点,为什么之前要做那些让他反感的事?”
“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那么,先从道歉和沟通开始。”
“是吗……那你算是答应帮我了?”
孟荑岚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当然,为什么不呢?”
临近两点,她返回到教室,轻轻拍醒了睡得昏沉的普济扬,把人带到走廊上后,孟荑岚告诉了他刚才万子卓与自己的谈话内容,并说了之后的计策。
“所以要怎么演?装出那种被他的‘诚心’打动到的感觉吗?”
“自然点跟他聊就好。”
“好的,不过我有个问题,岚姐你要到哪里找那些人?”
“我们班上某个人有这方面的渠道。”孟荑岚回答。班里请得动社会混子去围殴同学的,只有大名鼎鼎的党家“少爷”了。
普济扬点头表示明白。
“还有,请务必记住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荣嚖,就算迫不得已被她知道了,也不要说我是为了她去做这些事的。”
~· ~
体育课结束的前十五分钟,空空寥寥的教室内。
提前进班的党格辉用圆锥尖头将椰奶罐上广告代言人的胸部戳了两个洞眼,横拿起瓶罐、翘着椅脚优哉游哉地吸起奶来,喝到末尾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上了几口。
闹了丑闻后,党格辉的家长也没过多责怪他,只是让他以后多加注意,别把女孩搞怀孕就是。
家长都见怪不怪、思想“开放”得厉害,也难怪本人没有一点惭愧感,被岳锋安排到最后一排专享独座,看上去依旧是一副放荡自我的老样子。
党格辉看到孟荑岚坐到面前的空位上,立刻放下椰奶瓶罐缩回脚,“噔”地一声椅脚落地。他挤出谄笑:“小岚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认得社会上的人。”
党格辉转了转眼珠,眨巴了一下眼睛,点头道:“对,认识一些。”
“只有打手吗?”
他狐疑地问:“当然不,但问题是你找他们做什么?”
“不是我找他们,是收到了一个熟人的‘请托’,他想拓展这方面的关系。”孟荑岚简略地答了一句后又问,“有没有认识的‘道友’?”
“有,但是……”
“后天晚上八点半,西城路对面的天上人间K506包房,有场‘宴会’等着他们,记得把话带到。需要的话,可以给你代劳费。”
孟荑岚见他神情纠结,便淡淡地开口:“以后在学校要是不想太过难堪,最好答应我这个要求。”
党格辉干咽了咽喉咙,直愣愣地问:“你这、这什么意思……”
她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吗?”
党格辉心虚地舔了舔上唇,眼神摇摆不定。
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确定那个向岳锋传送视频的人是谁,也无法判断孟荑岚是否跟告密之事有直接联系,但听语气她似乎知道某些内情。
父母能包庇自己孩子、放纵他不断做出龌龊行径,但不意味着校方能再三容忍,万一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被这个不好招惹的角色抓住,他就别想安逸得混到高中毕业了。
校内名誉狼籍成什么样都行,唯独不能动摇他考体院这件重要大事。权衡利弊,他狠下心一口答应下来。
不管孟荑岚意图为何,他只有点头的份。
~·~
荣嚖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因为孟荑岚请了病假,没来上学,她担心孟荑岚在家不能照顾好自己。除此之外,心里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这两天孟荑岚和普济扬交流过于频繁,她总觉得他们在商量什么秘密事件,问两人具体聊了什么,却被回避之词搪塞——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荣嚖以为自己多虑了,直到今天,得知普济扬也请了假后便起了疑心。
晚上放学后,荣嚖独自一人出了校门,坐上了那辆车。张司机对荣嚖说:“孟小姐可能不会去荣同学家里留宿了。”
关门的动作顿了顿。她诧异地问:“为什么?”
“这是孟董给的指示,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孟阿姨?阿姨她过来了?”
“正在来的路上。”
“她要去我家吗?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去你的家里,”司机转过身体看向荣嚖,说道,“是去西城那边找孟小姐。”
K507包厢里的音乐沉缓,灯光朦胧,沙发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水果拼盘和冰镇酒水供人享用。因为要与普济扬近距离接触,万子卓特意把自己捯饬得正派得体,表情与平时相比显得没有那么阴森可怖。
他贴近普济扬,翘着二郎腿,伸出胳膊放在他背后的沙发靠枕上,语调暧昧地跟他攀谈着。
普济扬拘束地坐着,身体绷直而僵硬,敷衍答话的同时,眼神不断地瞟向坐在对面的孟荑岚,仿佛在问她何时能结束谈话。
孟荑岚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柠檬水,假装抿了一小口后放在了桌上。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万子卓说道:“我去隔壁看看他们。”
他扭过头笑了笑:“没想到你交的朋友还挺杂,那些白面都是新进的,希望没有招待不周。”
孟荑岚走到隔壁的包厢外,将隔音门推了条小缝向里看去。
里面的男男女女浪荡地叫着,体态各异的躯体叠加在一起,袒裼裸裎,淫/秽不堪,像一堆交尾的臭虫,桌子上的注射器和粉状物也胡乱地堆放着,一切显得肮脏下流、凌乱无序。
她走到大门外侧的栏杆旁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确定没人尾随后,便拨打了公安局的电话。
“你好,我要举报西城路79号店,里面正在进行非法活动,具体位置是在一楼的K506号包间……”
挂断电话后,孟荑岚给普济扬发了条消息:可以回去了。
张司机将车停在了街边,荣嚖下车后,正好看见向自己走来的孟荑岚,在她身后三十来米远的一家KTV前嘈乱一片,警车车灯闪烁着,不断有衣冠不整的人被带出。
荣嚖愣然地看着眼前那张晦明不清的脸,问道:“你去KTV干什么?”
“像往常一样接到需要解决的事了。”
“有什么事需要在KTV解决的啊,那些警察又怎么解释?”
“事情有些复杂,我们先回家,回家了我再跟你解释。”
“你先说明原因。”荣嚖不依不饶。
正当两人无声僵持的时候,一辆纯黑色的迈巴赫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库里南的后边。身材高拔的男人从座驾走出,绕到车座后侧方,微躬着身子,彬彬有礼地为雇主开了车门。
身穿暗色及膝修身裙的孟皖宁从车内走出。她这次没有绾发,发尾打理得微卷,雅致地披散在肩颈处,更显年轻矜贵。
她踩着细跟鞋走向她们,瞥了眼远处的警车,淡淡地开了口:“小六真的很会给我带来惊喜,几个月不见都当上协警了。”
“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孟皖宁站在孟荑岚的面前,与之平视道,“本来只是单纯想来看看女儿,心情还算不错,但在路上接听到了一通你到往KTV的电话,就不太高兴了。”
不等孟荑岚回复,她又道:“你拼了命来这里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更好的取乐?最后警告一次,不要因为我不在你身边就没了分寸。”
孟荑岚冷若冰霜地看着母亲,反问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你反抗家长的举动本身就很恶劣。现在这种场景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想?我是不是应该为拥有一个勇于帮助警察取缔非法分子的女儿感到骄傲?”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不想解释。先去车上了。”说完,孟荑岚便向库里南走去。
孟皖宁转过身问荣嚖:“那件事你到底考虑清楚了没有?”她指的是让荣嚖充当眼线的事。
“阿姨,我不会答应的。”
“那我也没有必要继续同意你们生活在一起了。再见,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