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落 第2章 青丘往事

南洲青临城

祁洛在空地闭目打坐。

诗人曾言：“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祁洛于秋日降生，她爱极了秋天，也爱极了这句诗，不过她不喜欢花，所以租的这间偏僻小院并没有种菊花，只有空中盘旋的黄叶静静落在她的肩头。

从青丘离开已三月有余，其间祁洛一直在此整理瀚海戒中的财物。青丘族人的财物统一由祭司分配，故身怀清秋之灵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全青丘的储物法器。

面对数量众多的宝物，祁洛感到有些头疼，她并不擅长收纳分类，毕竟她曾拥有的东西从来少的可怜，根本无需整理。

忙忙碌碌地度过了两个月，祁洛终于把所有东西排列的整整齐齐，做完这一切，她从中拿出一本《祭司修习手册》开始研读。清秋之灵被奉为一族圣物，定有她还不曾了解的妙处，既然得到一样东西，便应该将其运用到极致，榨干它的价值才是。

果不其然，祁洛在手册的后半部分找到了清秋之灵的另一个功能——监测并记录青丘发生的一切。

“一切。”祁洛指尖轻点着这行簪花小楷，闭上眼睛按书中的方法尝试提取清秋之灵的记录。

“建明六十二年冬。”

时间随着她的话语开始倒转，回到了万籁俱寂的十二月。

“前方临近青丘地界，后面的保持警戒，别不留神着了道。”一队黑衣修士呈人字形队列御器凌空而行，为首两名男子中较为年轻的那个冷声开口，“狐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避免接触。”

“知道了秋师兄。”后面的弟子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诶诶，师兄师兄，秋师兄为什么那么讨厌狐族？我看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像是对妖兽有意见的样子啊。”队列尾部，一名弟子对着前面的修士好奇发问。

历史上人族与妖族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互相仇视致使两族之间时常爆发混战，直到千年前公冶皇族的一位太子亲自拜访每一个妖族大本营，与当时的妖王们握手言和并签订了共退魔族的契约。自此以后人妖两族的相处逐渐融洽，人族修士与妖修的合作也不时发生，可以说现在对妖兽抱着仇视心理的人族大部分是与妖族有过具体纠纷的。

“秋师兄对妖族没意见，但他特别讨厌狐族，”前面的人回头，“七十年前我刚入门，那时候秋师兄已经有‘小刀圣’的美誉了，可惜他刚入门的时候没被七大长老选中，所以没能上万兵山挑选兵器，手中的刀也始终是凡品。后来他为宗门负伤从青丘手里抢到了一株珍贵的仙草，掌门亲自许他进入万兵山，还特批了他半年时间疗养准备。”

“这么好！”

“不过秋师兄只花了三个月便将身上的伤养了个七七八八，为了讨好存刃提高收服几率，他去接任务赚了把价值不菲的刀鞘，谁成想回来的路上又和青丘起了争执。新仇旧恨一齐叠加，青丘的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后扬长而去，最后还是被万仞宗的人给送回来的，可那时距他进入万兵山不足半月，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还有这一段啊。”弟子指了指秋百斩的刀鞘，小声问，“青丘的人没把刀鞘拿走？”

“他们就纯揍，那株仙草好像对青丘挺重要的，不过看在无为宗和公冶皇族契约的面子上，青丘的人只是泄了秋师兄的灵气打断了他的四肢，没有伤其修行的根本。”前面的弟子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在秋师兄面前提起存刃，自从被耍脾气的存刃一刀刀拍下万兵山后，秋师兄整个人越来越冷，以前还会天天跑去给秦师姐将冷笑话，闭关养伤后话少了一大半。不过因祸得福的是，闭关的那段时间他忽然领悟了大能的传承，整个人脱胎换骨，刀法造诣直逼秦师伯。”

“为什么非得要存刃？”后面的弟子不解，“万兵山上比存刃脾气好的刀多了去了，秋师兄何不骑驴找马？这样至少还能拿个好兵器。”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万兵山上的每一样武器都大有来历，众所周知秦祈师姐的本命剑是前不知道多少代掌门玥宣尊亲手锻造的无芒，可鲜有人去提及存刃的锻造者。”

前面的修士取下水袋喝了口继续，“听说那人叫战玹，曾是玥宣尊的弟子，后来被逐出宗门了。虽然宗门明面上没有说，可当时观摩秋师兄收服存刃的弟子都能看出来，那把刀完完全全是按无芒的道侣款打的，秋师兄喜欢秦师姐全宗都知道，一个大师兄一个大师姐，当年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存刃是他的囊中之物，秋师兄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刀。”

“这样啊，”后面的修士听得一愣一愣，“不过不得不说，那位喜欢自己师尊的真是个狠人，男人中的男人。”

“见识浅了吧，那位可是女子，听说她只身闯入姻缘殿，当着六大高手的面一脚踩在桌面。这谁能忍？于是六大高手一齐上阵，只见那位不慌不忙地把道侣册摊开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执笔把自己和自己师尊的名字记录在道侣册上，另一只手单挑六大高手。我可从没见过哪个师兄这么有种，你刚来无为宗没多久不知道，宗内那些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事基本上都是师姐们干的，师兄们可是都很乖巧纯良的。”

两人又叽叽喳喳从天南聊到地北。

“保持警戒！”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年长男子大喝一声，“列阵！”

众人落地，抽刀背对背围成一圈。

一匹毛发洁白的骏马喷着响鼻从林中走出。

飘逸的鬃毛与肌肉线条流畅的四肢显现出此骏马的不凡，有见多识广的弟子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我的那个乖乖，好俊的踏风。”

“捕兽阵，切勿伤其性命。”年长男子将刀翻转，首先对其进攻。

刀光漫天，异兽踏风四面受击，薄薄的皮毛下透出了被刀背打得满身淤青的痕迹，在接连伤了三名弟子后，它被年长男子强行套上了兽圈。

“秦钧师伯，李年和王炼被踏风踢裂了腿骨，我身上的伤药用完了，还望师伯不吝赐药。”秋百斩看了眼昏迷的踏风，对秦钧低头抱拳。

“‘小刀圣’，你就是这么护着师弟的？”秦钧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秋百斩，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两颗接骨丹递给他。

“弟子惭愧。”秋百斩双手接药，秦钧看着他左臂的伤口正在渗血，又扔了颗疗愈丹给他。

“谢谢师兄。”李年接过秋百斩递来的丹药，仰头服下后开始运功疗伤。

秋百斩摇摇头，脸上满是歉意，“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技艺不精，没保护好你们。”

“别这么说师兄，是我们俩光顾着聊天，结果事发突然没反应过来，再说了刀修哪有不折手折脚的。”王炼朝他宽慰笑笑，吞下丹药开始打坐运伤。

秋百斩听后点点头，也吞下了秦钧给的疗愈丹。

将踏风收入兽棚空间，秦钧让众人休整一番后继续赶路。

“还有半日不到便到青临城了，不该拿的东西别拿，不该惹的人别惹，不恃强凌弱，不与魔修接触，守好宗规，违者严重可逐出无为宗。”秦钧回头看了看弟子，又见月上梢头，便下令今夜先在林中过夜。

“师兄，秋师兄？”李年关切地拍了拍秋百斩的肩头，“你这么一直心不在焉的，没休息好？”

秋百斩不自然地摇摇头，找了块空地闭眼运功不理会他。

众人布置好了简陋的侦察阵，各自抱着刀闭目睡去。

夜半时分，秋百斩猛然睁眼，双目通红的他瞪向闭目养神的秦钧，足尖一点朝深林飞去。篝火的红照在秦钧的脸上，他翻了个身，呼吸依旧平稳轻快，显然一夜好眠。

另一边，苏澜起蹙眉捧起了地上晶莹剔透的巨蛋，一只还未完全成形的踏风酣眠在其中，将蛋放入寒潭深处温养后，她站在潭边沉思，踏雪一族的雌兽孕期碰到危急情况会强行分娩并将胎儿以卵的形式保存，想必来者不善。苏澜起正拿出令牌准备传讯，一把刀直直向她劈来。

侧身躲开蒙面男子的攻击，苏澜起拔剑回防。

“又是你。”见到熟悉的刀身，女子怒从心头起，两人战在一处，秋百斩的刀法狂暴却缜密，苏澜起逐渐落于下风。

不对，不对。

祁洛从记录中抽离，苏澜起既然是青丘的新任大祭司，不可能打不过秋百斩。她将记录向前拨后愤怒地睁开眼，原来上一任大祭司为了死后能让自己的女儿顺利接任大祭司之位，一直在暗中悄悄向苏澜起下毒。

苏澜起前一任的大祭司，正是苏砚的父亲。

还是让苏砚太痛快了。

“秦钧，秋百斩。”收起清秋之灵，祁洛回想两人的龌龊行径，一个因三言两语就故意卖破绽使师弟重伤且残害无辜的好师兄，一个因妒忌而给师侄下药的好师伯，她牢牢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

后面的事情祁洛自己已经知晓，苏澜起失去祭司之位后被苏砚下毒致疯，秋百斩在猎园开放时随公冶皇族一起进入青丘将匆匆将苏澜起灭口后挫骨扬灰，可他没想到苏砚会为了折辱苏澜起而劝她留下孩子，苏澜起也不知为何接受了苏砚的建议。

“秋百斩，秦钧，”祁洛闭目再次重复念着。

“秦祈……”念着念着，她忽然注意到一个被多次提及的名字，记录中秋百斩痴情于她，秦钧抓踏风也是为了给她当礼物。

“秦祈，秦祈……”祁洛冷笑，“真是个受宠的孩子。”

再睁眼，她已作好决断。

双指轻轻夹起肩上的落叶，祁洛起身将其握在掌中。

再松手，细细的碎片从她指缝溜出，又飘向空中。

秋风卷残叶，万物肃杀。

该启程前往无为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