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可供人说话聊天的地方不多,走了一圈,显然钱主任都不满意。
第二次路过矿厂家属院对面的国营饭店,宁雪道:“钱主任,咱们进去坐,我请你喝凉粉。”
再走下去,她这捧“雪”都快化了。
听宁雪说话温柔斯文,模样也是一顶一的俊俏秀美,钱主任对她印象颇好,只是打听到宁雪泼辣事迹一二,她有些犹豫,生怕待会聊的不愉快,宁雪当众撒泼。
彷佛看懂了钱主任的心思,宁雪语气平和:“待会无论您问什么,我都会好好回答。”
钱主任笑了:“行,我们进去坐,不过我是长辈,不能让你破费,想吃什么尽管点。”
二人落座,这个时间饭店里没什么人,但是很冤家路窄,今日上班的服务员是当初被宁雪投诉过的徐慧香,这长脸姑娘显然记吃不记打,见宁雪到窗口买凉粉,那脸又拉得老长。
“两碗凉粉,一份红糖糍粑。”宁雪拿着钱主任给的票和钱付了款,瞅见徐慧香身后有位正在检查卫生的女营业员,像是营业员中的领导,于是问了一嘴。
那营业员倒是和气:“同志,您好,我是组长沈小云,请问您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见你检查卫生认真,心下感动,不像这位同志。”说到这宁雪故意停顿一下,对徐慧香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不是故意针对你,实在是你的手指甲太长了,容易藏脏东西,不卫生。”
说话间组长沈小云看了过来,立刻严肃道:“徐慧香!说过你几次了,注意各人卫生!下班回去给我写检讨。”
在不远处坐着的钱主任目睹了全过程,等宁雪端着凉粉和糍粑坐下后,她笑着问:“你和那姑娘有过节?”
宁雪心惊钱主任的敏锐,选择了坦诚:“我们是吵过架,不过是她先找茬,但这不是重点,她不注意各人卫生,饭店服务员这种工作,实在不适合她,细菌太多,容易病从口入。”
钱主任点头,心下赞同,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喝了一小口凉粉道:“你认识我儿子何平吗?”
来了,来了,果然是为这事。
宁雪于是将饭馆偶遇,撒汤,还有他们追上来要馄饨的事都说了,末了诚恳道:“我们见过,说过话,但的确称不上认识。”
追着人姑娘讨一碗馄饨,确实是儿子能干的好事,钱主任气得发笑,一天到晚惦记吃,也活该他没对象。
不过宁雪的话和昨天儿子在电话中说的事完全对上,她也不再疑心是宁雪作祟,从包里掏出一封信:“你看看。”
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桃色新闻女主角的宁雪一看,脸色大变:“这是污蔑!”
钱主任将宁雪的反应瞧在眼中,在宁雪看完信后将信收回到包里:“你与这事无关,这信也不会公开,大可以放心的。”
放心的当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不不不,宁雪将头摇成拨浪鼓:“这人用心险恶,就这么算了?”
算了?钱主任心里冷冷一笑,造谣到她儿子脸上,还妄图利用她家的能力借刀杀人,这写信人未免小瞧了她。
不过,毕竟与宁雪不熟悉,钱主任没多说什么,彼此再谈论了几句就先告辞了。
桌上的红糖糍粑还没动,宁雪自然不会浪费,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肚子吃饱,智商也占领了高地,是了,她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何家人出手,写这信的人必然吃不了兜着走,她等着瞧好戏就行。
只是写信人会是谁呢?想到信中还说她和赵胜天有染,宁雪下意识就猜会不会是刘倩云那个蠢蛋。
不会吧,刘倩云这么蠢?她这么蠢的话,到底怎么高中毕业又考上卫校的,简直是给白衣天使们抹黑。
不过,这次宁雪还真错怪刘倩云了,写信的是刘倩云她妈宋梅花。
彼时彼刻,这母女俩正凑在一起看照片,照片上的男子剑眉英目,望着镜头双眼含笑,尽显温柔与潇洒,而照片的背景是燕大未名湖。
“小李是燕大的学生?”宋梅花激动的问道。
虽然如今不以学历论英雄,可燕大毕竟是全国的顶级学府,从那里毕业的学生何愁没有好前途。
刘倩云羞涩的点点头:“他是72届工农兵学员,省城人,趁着暑假来咱们这做调研,不小心摔伤了手臂,来医院包扎时和我认识的,我俩一起看过电影。”
母女俩很默契的没提赵胜天。
宋梅花唇角动了动,话还没问出口,刘倩云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我看了他的学生证,还有介绍信,他钱包里还有省城粮票和全国粮票,对了,还有燕大的借书证,妈,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轻易能被人骗了去。”言语间刘倩云很是得意,“更巧的是他亲叔叔就在煤炭工业部工作,只要他叔叔插手,爸爸的事根本不是问题。”
宋梅花一颗心在腔子里激动跳跃,一方面觉得这事美的不现实,另一方面又觉得丈夫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倩云,好好把握机会,对了,别忘了多买些漂亮衣服打扮自己,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喜欢自己的女人打扮亮眼,这样带出去才有面子。”
刘倩云点头:“我知道,妈,你出去帮我把门关好,我睡会午觉。”
宋梅花对即将攀上高枝的女儿自无不应,合上房门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躺在床上,渐渐进入梦香的刘倩云一直胡思乱想,两个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一个是前途无限的燕大学生,一个是感情深厚的赵胜天,她该嫁给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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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宁雪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谢芳芳的表哥出差回来了。
电话里谢芳芳的声音难掩激动:“我早上没剧要排,如果你现在来,我就请假和你一块去找我表哥。”
宁雪着急想知道结果,谢芳芳其实也很好奇。
“行,够姐们!我现在就来。”宁雪挂了电话,扯着挎包带子就往车站跑。
魏大叔难得见宁雪这么咋呼,还无奈的笑着摇了下头:“这孩子,小时候还斯文些。”
谢芳芳表哥正在食品厂里上班,出差回来第一天,他要把采购价、数量等和厂领导汇报,忙得脚打后脑勺,宁雪和谢芳芳在大门口等了他足足一个小时,谢芳芳表哥才抽出空来见她们。
“早知道你这么急,我就先在电话里和芳芳简单说说情况了,但我又觉得这是私事,不好随便叫人转述的。”谢芳芳表哥中等个子,但五官生得很优越,在见到宁雪后脸明显红了红。
“啊呀,你怎么变得这样啰嗦了,要急死人啊,快说正经事。”谢芳芳气得踩了她表哥一脚。
宁雪被这兄妹俩逗得一乐,掏出刚买的汽水递给谢芳芳表哥:“不急,请你慢慢说。”
汽水是橘子味儿的,瓶盖已经撬开了,谢芳芳表哥正口渴,吨吨吨喝了大半瓶后道:“村里人都快忘了有叫宁勇的人了。”
原来原主父亲宁勇当兵后不久,他母亲就生病去世了,宁勇父亲续弦取了个寡妇,之后俩人没有再生育,几年后宁勇父亲去世,又过了几年,那位寡妇也离开了人世。
宁家原就是逃难到当地落户的,根基不深厚,父母亲还有继母都走了,如今只有续弦寡妇原有的一个儿子生活在本村,对宁勇本人还有他个人的事情,村人一概不清楚,而且过去了二十多年,他们连宁勇这个人的记忆都模糊了,遑论得知宁勇去世的消息,还跑来抢抚恤金。
“他们问我是谁,我只说是你父亲故人的儿子,其余没有多讲。”
不愧是在外跑惯了的,就是机敏,宁雪冲谢芳芳表哥点点头:“你辛苦了。”
谢芳芳表哥抓抓头发:“受人之托,当然要尽力了,哦,对了,我给了村长一包飞马烟,他说最近这些年寡妇的儿子只开介绍信去过县城,其他地方从没去过,村里也没有咱们这边的电话电报信件。”
总之,老家那边的人和矿厂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宁雪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当事实确凿的摆在面前时,心情反而没有想象中雀跃。
起坏心贪昧原身父亲抚恤金的人,真该死。
“谢谢。”怔愣片刻后,宁雪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封,里面是承诺好的报酬,“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这就走。”
谢芳芳表哥还想让表妹介绍彼此认识一下,但谢芳芳见好友脸色似乎不好,将表哥一把推进了食品厂大门:“快回去上班吧,仔细领导瞅见你偷懒,扣你工资!”
“芳芳,我没事。”宁雪道。
她毕竟只是占据了原身的身份,并未继承感情,虽因这事太恶劣而心情爆炸,但都在可以控制的程度。
谢芳芳却觉得好友一定伤心死了,陪宁雪压了好久马路,两分一根的红豆冰糕吃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宁雪调侃再请她吃下去就要闹肚子了,谢芳芳才吐吐舌头,跳上自行车道:“你回家吧,我也回团里了,有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这姑娘一阵风似的,踩着自行车溜出老远。
宁雪笑着冲她挥手再见,等谢芳芳背影消失,那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收敛干净。
刘主任,恭喜你,惹到我算你踢到铁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