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我问。”严慧芳领教过这位寡言二嫂的厉害,点头答应。
“多谢三弟妹。听说知青点的五个知青下午都请假了,说要报名参加高考,报纸上说,你们知青可以参加高考了,考试在一个月以后,你要报名吗?”
那几个知青都疯了,一起来请假,大队长也拿人没办法。
严慧芳没想到会是二嫂把这个炸弹扔过来,全家大小十几双眼睛都看着她。
“我——”
“严慧芳!”
“严慧芳,在家吗?”
门外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出来人是村里的女知青魏晴,李菊赵根子老两口互看一眼,眼里都是担忧。
“爹娘,是魏晴,我出去看看。”
严慧芳放下碗从堂屋里出来,魏晴立刻冲上来,急问。
“严慧芳,今天报纸上报道,高考恢复了。你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吗?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提了一箱子书,能不能借给我们,我们五个都要报名。”
“对不起,我还没想好。”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学习的时候带上我们,我们今天一天只找到初中课本——”魏晴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借到书,“一本书我们愿意出一块钱。”
“我要和石头爸爸商量一下,他现在不在家——”
“严慧芳,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征得男人的同意!这可关系着你自己的未来,你就甘心留在农村一辈子吗?”
魏晴气愤咆哮,撂下话失望暴走。
严慧芳进屋,大家沉默吃饭,眼睛时不时看过来,石头和妞妞两个小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分吃着一碗蒸鸡蛋。
魏晴气呼呼的回来,知青点等的四个人装作没看到,着急的问。
“怎么样?”
“严慧芳,报不报名?”
“她高中毕业,可以报名,我就知道不会借书给我们。”李庆起身准备去洗把脸了挑灯夜战,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魏晴忍不住了,气愤喊道:“她没说借不借,只说要不要报名都要跟她丈夫商量,真是个懦夫,胆小鬼!”
“没说不借就好,明天我和李国强再去借,我们多去几次,好好争取一下。你也别生气,她结了婚有孩子,肯定要先和家里人商量。”李庆安慰道。
魏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这么好的机会,严慧芳不珍惜,他们一起来的十几个知青,现在就六个人回不了城,肯定是家里无能为力,自己再不努力,真要在这边一辈子!
魏晴越想越生气。
晚上严慧芳哄睡两个孩子,看着衣柜上放的藤木箱出神,当初下乡,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从那个“家”带出来了,包括初高中课本和笔记,明明符合大学生推荐名额的是她,厂里推荐的也是她,可最后——她又怎么甘心!
她要回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做了决定,严慧芳踩在椅子上取下尘土飞扬的藤木箱。
厨房打水回来,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箱子上的土,想打开箱子,又有些近乡情怯,来回摩挲着箱子上明黄的铜锁,一阵鼻酸。
箱子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自从妈妈为了抢救厂里的财产牺牲,她头顶的天就塌了!
“慧慧,你怎么还没睡,我回来了!”赵应安停好自行车,看自家屋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进来,看到桌子上的书箱先是一愣,又笑着说。
严慧芳背过他擦掉眼泪,低声问:“你吃过饭了吗?有年糕,要不要给你烧点蛋花汤。”
“我吃过了,你别忙。我给你买了一米碎花的确良布做裙子,还有石头和妞妞的小麻花和水果糖。”赵应安把身上的挎包取下来递给她。
再看眼桌子上的箱子,赵应安忍着心里的不安和忐忑,故作轻松道:“你也听说高考恢复的事了,我回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你的这箱书,总算要派上用场。”
严慧芳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下来,擦都来不及。
赵应轻抚着她的脑袋,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道:“快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些年存了些钱,你要怎样我都随你。”
会哭还好,当初追她的时候,她坚硬的像一块铁板。他回来的路上还想着怎么说服她去报名。
“不是说过了嘛,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赵应安见她红了耳朵,温柔的说:“你先等等,我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见他轻轻的关上门,严慧芳悄悄的跟来,“我给你烧点热水,你走热的,别用冷水洗澡。”
赵应安笑着答应,看着她锅里倒好水,坐下点火,拉个板凳坐在她旁边。
等热水烧好,提到草房,赵应安悄悄拉住严慧芳。
“帮我搓背。”
赵应安当着她的面脱掉身上的背心和短裤,露出结实的腰背和两条大长腿,严慧芳红着脸拿起搓澡巾。
“你到桶里坐下,我够不到。”这个幼稚鬼,他故意的。
赵应安得意的看着她羞成大红脸,还逗她,“我是不是更好看了,这半年干的都是体力活,你摸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说着还把手臂给她。
“臭死了,快坐下!”严慧芳板着脸,拉过旁边的板凳,拽着他坐下,用毛巾给他擦背。
赵应安舒服的喟叹一声,“慧慧,这几天我没回来,学会开拖拉机了,不仅会开,我还会修。”
“厉害了,我听王芳说了,二嫂今天问我,道班上还有没有活二哥想去。王芳许诺要给赵青松介绍到道班,万冬梅今晚杀了一只鸡款待她。”
赵应安认真想了下,慧慧要复习考试,他要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伺候庄稼,商量的说:“那明天我带我二哥去道班上工,我留在家里看孩子,你复习准备考试的事。”
真让她去考试?
万一考上呢?
她考试回家了,没有介绍信,他和孩子怎么办。
“别急,你听我说。”赵应安抓住她的手,让人继续搓,“我准备收点米,往外多跑几趟,多挣点钱,以后你到哪里,我和孩子跟你到哪里。”
听到院子里老三两口子折腾完终于安静了,李菊翻个身,把装睡的赵根子叫醒。
“老头,你说石头妈真要报名考试,咋办?”
“我也说不上,看老三怎么想。他从小就不安分,这些年别人不知道,我们能不知道?这山沟沟留不住他。”
赵根子庆幸自己有三个儿子,老三出去了,还有老大老二留下养老。
“沪市那么远,坐火车要四天四夜,一个人火车票要50.3元,老三没钱。”李菊想到这么多钱都够他们家一年的花销,心里舍不得,想骂人。
“十年没有考试了,今年考试的人多,不一定就能考上。”
赵根子说着就睡着了,留下李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觉得考上好,老三媳妇端上铁饭碗,石头妞妞也是城里人长大能接班,一会儿觉得考不上好,老三媳妇留下,一家人知冷知热,老三和孩子不受委屈。
李菊也不敢再把老头吵醒,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迎上老三没心没肺的傻笑,气不打一出来。
“老三,你咋起的这么早!”
“娘,我送二哥道班上工,早饭你给我留着。”赵应安边说,边催赵老二动作快点。
“来了来了!”赵应富背着被褥屋里出来,王桂花笑着和李菊打招呼。
王桂花忍住高兴看着兄弟俩骑车走了,扯着嗓子叫两儿子,永望和永兴赶紧起床去上学。
“娘,你也别担心老三,他自己有主意呢!”
“你高兴了。”李菊气汹汹扭头进了厨房。
王桂花也不恼,跟着进来端盆准备洗脸,随口道:“我高兴啥,两个儿子以后读书上学娶媳妇,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子,我愁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家家户户不都一样。”
“嗯……”王桂花不说了,和婆婆说不到一起去,在她看来,就算天天参加劳动老三媳妇一看就是文化人,说话做事爱好都跟村里人不一样,生的孩子好看又聪明,三岁会背诗,还会算数。
万一自家儿子将来眼光高,也看上个文化人,拿什么娶。
再说,现在高考恢复,儿子们赶上好机会,将来上初中上高中更要钱。
可万一真端上铁饭碗,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王桂花越想越心热,认真的盘算着自己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