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领完棉花蜜,抱着罐头瓶回到家。这难得的好蜂蜜,没别处买去。
颜谨说到做到,一路陪着她回家,还把自己的蜂蜜给了舒瑞英。
舒瑞英死活不要,颜谨只好说:“等不忙了,再给我做条裤子就行。”
等他走后,舒瑞英笑着说:“这孩子穿着打扮从来不跌份,家里一个妈妈三个姐姐,哪里有我给他做的份儿。”
“盛情难却,要做就做吧。”
云燕见她正在跟大姨一起粘火柴盒,于是坐到木桌边挽起袖子跟着帮忙。
农闲以后,都没了进账,绒花巷的人会接一点手工活。
有的粘火柴盒、有的给服装厂折包装盒、有的去给棉四厂当零工,也有出去打零工的。
舒瑞英在家里,主要帮别人做衣服、带孩子,得空了粘火柴盒。要是谁家办酒席,也有人专门过来请舒瑞英帮着做饭。
现在家里就有两个小不点跟灵儿一起玩,帮人带孩子一天两角钱,包吃。
云燕手巧,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不喜欢粘火柴盒。从前干的太多,这辈子讨厌死了。
舒瑞英看在眼里,指使她说:“你帮我把那边衣服上的圆扣缝上,用十字针多带几下,你马大娘穿,要结结实实的啊。缝完就把大白菜洗了。”
“好。”云燕起身就去。
舒乐凤看云燕乖巧巧地去干活,不免说:“你家闺女真比梁欣强。现在都几点了,她还在屋里躺着睡大觉呢。到底还是你会养女儿。”
说着,云燕用温水泡了两杯蜂蜜送过来给她们喝。
舒瑞英抿了一口甜丝丝地蜂蜜水,看云燕抱着笸箩进屋去了,笑着说:“嗐,一个猴儿一个栓法。”
舒乐凤怔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大笑。
笑声传遍小院,云燕勾了勾唇角。
秋风顺着窗棱溜进来,偷偷吹开窗帘飘飘荡荡。
房檐下筑窝的麻雀,来来回回忙不迭地给黄嘴的小雀崽喂食。
云燕一边缝着扣子一边想着黄孝荣他们。
要说他们兄弟仨,哪一个都比张忠凯强,她要是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在里面挑一个就好。
云燕却想着要问他们一个问题。
如果被自己拒绝,他们会怎么做。
会不会有人给出答案,在暗中守护在她身边呢?
这样的安全感和保护欲,是她上辈子可望不可求的。
如果真是这个答案,这辈子她肯定要嫁给对方。
她上辈子跟张忠凯最后说的话不假,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静静守候,她哪里会跟张忠凯结婚。
这样想着想着,云燕觉得自己太自恋了。
这年代的恋爱跟以后的不一样,有的夫妻双方是为了结成革命伴侣,相互间是先有婚姻再有感情。就算是有媒人介绍,见过两三面没有太大的毛病,合适了也就能结婚。
没有谁跟她一样,放着这么多的选择,在别人眼里不知道多挑三拣四。
但是生活是自己的,她不可能为了别人的眼光让自己重新陷入泥沼。
云燕轻轻叹口气,利索地缝完扣子交给舒瑞英过目。
舒瑞英赞许地说:“不错,做得都快比我好了。”
云燕笑着说:“我跟你要学的东西多了。”
她对服装感兴趣也是因为她妈的一双巧手,耳濡目染的进了这行。
舒瑞英是天生的裁缝,许多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她多看两眼就会了。
云燕跟在她身边学得多了,在机器和流水线生产的年代里,练就一双无可替代的好眼力。
她们说着话,云燕干脆把下午饭做好。
下午饭简单,关淑兰从外面换了地瓜回来。
农闲时候一天就两顿饭,地瓜饭做主食,炒了个大白菜,放了点油渣炖了倭瓜,一大家人就这样凑合着吃。
地瓜特别干巴,云燕一边捶胸口一边往下咽。
吃完以后,肚子撑得慌,云燕干脆换上外出的布鞋,打算沿着石板小路溜达溜达。
其实也算是主动出击,心中有了问题,她想去找黄孝荣。
黄孝荣下午没出门,他们哥几个约好后天去赶潮,他在院子里补渔网。
云燕过来他还挺吃惊的,倒是他爷爷奶奶很欢喜,把房梁上吊着的杂货筐放下来,抓了好些的白瓜子给云燕。
云燕坐在小马扎磕着白瓜子看黄孝荣补渔网,想到黄大哥上一世跟大嫂俩人很恩爱。
大嫂是隔壁市造船厂副厂长的千金,看不上围着自己身边打转的公子哥,一眼相中了过去开会的黄孝荣。
那时候黄孝荣已经是棉四厂的四级工,拒绝了对方几次,对方还是要跟他处对象。
大嫂家里知道黄孝荣父母在外面援建,属于又红又专的工人家庭。黄孝荣为人忠厚、正直、不愚昧,主动请媒人上门。
在轰轰烈烈的追求下,黄孝荣被她的真心打动,婚后调到造船厂工作。
他工作踏实、严谨、力争上游,经过二十多年的打磨,最后成为国企改制后造船厂集团首任老总。
这时期,云燕的公司也在高速发展,相互间也有帮衬的时候。
云燕亲眼看过黄孝荣和大嫂俩人夫妻相处恩爱和谐的样子,她即便觉得黄孝荣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选,也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缘分。
黄孝荣能感受到云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把最后一点补完,他把渔网收拾好说:“咱们出去走走?”
云燕正有此意,于是跟他一起往外走。
“是不是我们给你太多压力了?”黄孝荣先反省。
他知道张忠凯和颜谨他们动不动就往云燕身边凑。
云燕开玩笑地说:“也还好,毕竟我这么优秀嘛。”
黄孝荣没反驳,反而顺着云燕的话说:“你的确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
坚韧、倔强,看起来是一根飘飘摇摇的小草,实际上狠狠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这种强劲的生命力,让他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不断地出现涟漪,似乎只要云燕在一边,他的生活就是惊喜。
云燕揉揉鼻子,有点尴尬了不是。
黄孝荣指着小卖部说:“请你喝甜水?”
云燕小时候经常把汽水说成甜水,她没想到黄孝荣还记得这事,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大了。”
黄孝荣扯扯唇角说:“不,你还小。”
云燕抿唇乐了。
在黄孝荣眼里,她还是那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小尾巴,跌跌撞撞地要抱抱的小家伙。
“黄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云燕跟黄孝荣溜达了一圈,来到巷子头前边的小广场。
这里是他们看电影、开大会的地方,也是去梧桐山公园的必经之路。附近街巷的人想要散步都会往这边走。
他们找到一个石凳子,黄孝荣擦了擦,让云燕坐下。
云燕昂着头瞅着他,他长相不算英俊,却是能给人很强安全感。
就像一头沉默寡言的公牛,身上充满前进的力量,在规矩之内,奋力深耕,绝不会背叛同伴。
这样的人,要说一直暗恋谁,在婚后还给别的女人保驾护航...云燕其实不信的。
不信归不信,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在斟酌下,伴随着天际边叽叽喳喳飞行的鸟雀,还有广场上喧闹的孩童声,云雀问:“如果...黄大哥,我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但是不能跟她在一起,你还会在婚后默默地伸手帮助她么?”
黄孝荣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他能料到云燕最终不会选择自己。有趣的灵魂要和有趣的灵魂撞出火花,他只适合站在一边欣赏。
而且他能分辨出云燕看他的眼神跟看钟爱国的差不多,那是没有男女之间情绪的,只是单纯信任兄长的眼神。
虽然很遗憾,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说:“婚前我可以,婚后我做不到。”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黄孝荣又说:“人生的道路各有不同,不在同一条路上我不会强求。你放心,我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一个死心眼的人。”
云燕垂下头,脚上踢着小石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
她闷不吭声,黄孝荣心里也不好受。
他伸手拍拍云燕的脑袋瓜,不想让她为难:“你别着急告诉我答案,先让我缓缓,我需要思想准备。等这阵子忙完,把大家都叫上也不迟。”
云燕知道:“我知道了,黄大哥。”
黄孝荣笑了笑说:“陪我坐一会儿,待会我送你回去。”
“嗯。”
云燕跟黄孝荣随后都没说话,两人静静地等着太阳沉下山,雾霭随着沉沉夜色走来。
回到家以后,云燕松了一口气。
黄孝荣毕竟不是张忠凯,他沉稳大度,进退有度。
云燕不禁想,不是黄大哥,还有俩个人选,颜谨和王嘉泉。
云燕回到屋里,还没到睡觉的时间。舒瑞英不在,她闲的没事又把诗集拿出来打发时间。
借着月色,看着爱情诗句,倒也浪漫。
只可惜上面的爱情并不属于她。刚刚拒绝了黄大哥,再看情诗,心中有不一样的触动。
她还在屋子里想着,院子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云燕抱着诗集跑出去,碰到关淑兰进门。
钟爱国到棉四厂打零工去了,她怕饿着他,刚去送了饭。
“外面谁在吵架?”云燕站在门槛上,往外面张望。
关淑兰一脸晦气地说:“还能是什么?还不是跟将军巷的人干上了。也不知道张忠凯吃坏了什么药,喝点马尿扯着脖子要跟谢慎泽干架。走到人家门口,被人拉扯回去了。”
云燕皱着眉头说:“他找谢慎泽做什么?这些日子也没见他们说过话。”
关淑兰说:“能干什么?不就是嫉妒谢慎泽那年被选上当兵他没去成呗。人家现在都转业回来了,他气还没消。还说谢慎泽是被部队开除回来的,要不然怎么没分配工作呢?我说啊,这就是造谣,纯粹嫉妒人家。”
云燕知道张忠凯除了黄大哥他们四兄弟外,还跟巷子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小青年玩的好。
最近她也听到传闻,说谢慎泽一直在家里呆着不去单位,是压根就没给他分配。
这个传闻从哪里出来的不用说。
“不过姓谢那小子,偏不出来跟他们干架,知道他们喝了酒,不屑搭理他们,还真是沉得住气。”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喧闹声。
关淑兰好事地说:“哎哟,这是要动手了?”她拔腿往外面跑去。
谢慎泽的家离云燕家不远。
两巷之间隔着石板小路,俩家也是隔着石板小路。
只是谢慎泽家的大门是在另外一头,这边只有一道小门,极少往这边走。
喝多的张忠凯被人抬着往反方向走去,嘴里还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手脚在空中扑腾。
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娱乐枯燥乏味的生活。
云燕也是其中之一,她来回张望没见到张忠凯跟谁干架。
没有热闹看,那就回吧。
关淑兰挽着她胳膊,俩人往回走,面对面来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慎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