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砖镶嵌在山体中,狭长如出鞘利刃般的庙宇矗立在眼前,被青松和藤蔓包裹着,在雾气中时隐时现。
跟林悦曾经见过的无数座庙宇完全不同,没有神像,没有攀爬的石阶,也没有供奉的香炉和案台,在砖墙遮掩的石壁下,紧挨着山体出的洞穴中,一根粗壮的木头耸立其中。
那根木材通体全黑,像是已经碳化。
一头抵着山体,一头深埋碎石中。
远远望去,就像是这根木头撑起半座山头。
齐一舟口中的山神,便是这根碳化的大木头!
“所以,你口中那个口吐人言的山神,就是这根……它就是山神?”
林悦深吸一口气临时改了称呼。
齐一舟放下身上的装备,没有解释什么,他让两人留在庙内,他独自去找之前进山的人。
“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我找到他们再来接你们。”
林悦没有问齐一舟为什么不能直接将人带过来,也没有嚷嚷着要跟过去,她只是问了些注意事项,比如这个庙里能不能生火,生火会不会把山神点着了之类……
林生倒是想跟着一起,但他放心不下林悦。
两人在齐一舟走后,在庙门口的空地上挖了个坑,在坑里点了火堆,既能烘干身上的水汽也能防止野兽进犯,倒也不至于把齐一舟的“山神”给点了。
林生熄灭手中的火把,用碎石码高一点给林悦当板凳,自己则是席地而坐。
“姐,我觉得这旮旯山也没什么。咱们走这一路连只兔子都没见到,还好一舟哥带了干粮。”
林生说着,从背包里翻出糍粑饼。
糯米蒸熟捣碎后再将焯水的野菜拌入其中,撒上碎盐在铁锅上烤干后储存,即便这样潮湿的天气下也能储存三五天,糯米果腹感强,很能顶饿。猎户进山都会预备这些做干粮。只是方梅做的里面还掺了些碎肉粒,在火上稍微一烤肉香四溢。
别说林生,林悦闻着也觉得饿。
林生烤好两块分食后又忍不住烤了两块。
“别吃多了,糯米不好消化。”
“嗯。我这是给爹跟咱哥烤的。”
“放心,爹出门时娘也准备了。”
两人填饱肚子又喝了点水,另外两块糍粑饼也烤得差不多,林生正要打包起来时,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忽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一瞬间,林悦浑身的寒毛耸立!
林生抓起火把点着在四周环绕一圈,大声质问:“谁!”
“哎!”
叹息声再次响起,甚至比上一次更近了些。
林悦也赶紧抓起火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举着。
一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他好像凭空出现在那里,衣服破旧勉强只能遮住身子,头发乱糟糟堆在头顶上,满脸的胡须根本看不出长相。
他朝他们走来。步履蹒跚身形摇晃。
林生已经从后腰摸出弯刀。
老人在林悦身前几米位置停下,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像刀刃划过石板。
“你来啦。”
“你,你认识我?”
林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他摇摇头,尽量清楚说道:“我让他带媳妇过来。你是他媳妇吧。”
林悦大概猜到这人的身份,林生举着弯刀走到她身边指着对方道:“你想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布包上的糍粑饼。
“你想吃这个?”
林悦捡起两块烤好的糍粑饼递了过去,老人犹豫片刻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上爬满皱纹和伤痕,他的指甲几乎跟手指一般长。
“齐一舟说小时候被山里的人救过,是您吗?”
他接过饼在一旁蹲下。林悦也跟着蹲下,林生始终保持戒备,大概对方冲过来下一秒他就会举刀……
老人一怔,握饼的双手有些颤抖:“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齐一舟。”
“你说他姓齐?”
“对,他姓齐,齐家寨的齐。”
林悦说着又把水壶递过来,这一次,老人没有伸手,他将糍粑饼攥在手里:“丫头,你能答应我件事吗?别跟那小子说你见到过我,行吗?”
“你跟齐家有仇?”
林生攥紧弯刀,挡在林悦身前。
“大爷,你之前不知道他姓齐?”
老人叹了口气,从地上缓缓直起身子,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黑夜中听来尤为惊悚,他掂量着糍粑饼揣进他的口袋,缓缓转身朝黑暗中走去,就像他忽然出现一样,他走进山神庙……
“姐,这人是谁?”
林悦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他当年救过年幼的齐一舟,她又烤了两块饼加上她带的一壶水放在那根木头前。
两人又围坐在火堆旁直到天亮后,齐一舟才回来,林海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伤。
林海有些后怕,昨晚通讯兵跑走之后,他们发现来的那条路不知所踪后,只能朝着山下有火光的地方走,可不论怎么走火光都不远不近。他们才知道自己遇到“鬼打墙”,当时骂什么的都有,有人叫骂有人大声哭嚎,林虎这样的汉子抱着大树喊娘,还有那个县里下来的领导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往后倒,林海就是把他从灌木丛拉出来时受了伤……
总之,一群人干什么的都有。
脱裤子拉屎,举着火把要把自己点了的,还有一个齐家村的猎户非说有蛇爬进自己肚子里,要当场切开给别人看看……
林有也好不到哪里去,抱着乡里的干部喊老婆,拉着人家要亲嘴……
林海觉得不对劲时,咬了一口舌尖,疼得出了身冷汗,看着旁边“群魔乱舞”束手无策时,齐一舟出现了。他掏了根麻绳把人挨个捆在一起,拉着绳头一拽,那些人就这个他走了。
“他们人呢?”
林生问。
“先送下山了,昨天进山那几个还没找到,咱们还得往后山去。”
齐一舟熄灭火堆后走进山神庙,林海也跟了过去,他感慨说旮旯山上真有山神庙,以前还当是传说呢。齐一舟将身上的背包解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门口,他一抬头看见两块糍粑和水壶扭头问林悦:“昨晚他出来了?”
“谁?”
林海问。
“住在山神庙里的人,估计是饿了,最近忙没怎么上山给他带吃的。”
齐一舟将东西码放整齐。
他站在原地等来片刻,大概觉得对方不会露面就退出山神庙,从山神庙后面绕过去有条羊肠小道,很显然是人走出来的。林海原本想先送林悦姐弟俩回去,林生这会儿着急探险哪里肯回家。四人走得很慢,天渐渐亮堂起来,随着众人缓缓往后山走去,温度越来越高,像是靠近火山口似的。只是齐一舟没有反应,林悦只当自己又产生幻觉。
盘旋在丛林中的雾气丝毫没有消散,反而在日光下像一个闷炉,林中的温度越来越高,稍微动一下就汗如雨滴。
林悦有些后悔自己自讨苦吃,她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好在罩褂挡着才不至于体态毕现,原本走在她身后的齐一舟不动声色挪到林海旁。
他们在后山绕了半天,别说人了,连只野兽都没看见。
“这山上没有活物吗?”
林海问齐一舟。
“原来有。”
他小时候上山还见过一种全身赤红的鸟,现在大概已经被吃光了。再往上走只怕会碰到雪狼和白虎,这一截太闷热,除非饿极了,否则他们不会下山。
“呀,他靠什么活?齐家伢子,那人不会是逃兵吧。”
林海是打心底把齐一舟当自家人,他怕他吃亏,虽说现在年成好了,但万一有人举报上去,这事齐一舟瞒得可不是一阵子。
“应该不是的。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后来每次上山把东西放下就走。有几年没见过他。”
齐一舟说话时林悦再次蹲下身子。
她双腿酸软无力,别说走了,她现在就是躺在地上都觉得两条腿是个累赘。
“大家歇歇脚吧。”
正午阳光穿过雾霭层层叠叠笼罩在人身上。
除了热还有密密麻麻的瘙痒。林悦和林生挂着防虫袋还好些,林海光着的双臂上爬满红疹,他不停地抓着双臂问:“你们不痒吗?”
林悦忙解下腰间的驱虫香囊塞给林海。
可显然,香囊对林海并不管用。
林海的胳膊很快抓出血丝,反观没有香囊的林悦只是闷热难当,并无其他异样。
齐一舟觉得不能在林中多做逗留,他决定先带三人下山,等入夜后他再独自进山。
下山的路很顺利,林悦发现他们是按照来时的路再往山下走,却没有再看见那个青砖石墙的庙宇,一路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齐一舟一点弯路都没走,四人下山速度极快,外面等待的人却是度日如年。
山上烈日炎炎,山下却是暴雨滂沱。
林悦刚探出头就被淋了个透,齐一舟脱下外套将她整个人罩住送入帐篷。
人本是热的,忽然被冷雨浇透,她接连打了几个嘭涕。
乡里那边来人催,让齐一舟过去。齐一舟有些不耐烦,脸色差得很,他回了对方说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见,他们还饿着肚子,再催下去这事他就不管了。
来人这才住嘴,张罗些吃喝送来。队上也煮了姜茶让他们下去去寒气。
齐一舟这次是纯粹帮忙,老丈人进了山他怎么也不会不管,还有齐家村的那几个老猎户什么的,只现在人他给带回来了,其他的就是另说。
周月凤跟几个知青被叫过来帮忙,她掀开帐篷的帘子朝林悦说还是让齐一舟去一趟这次的事有点棘手。
“你知道那几个人是谁?”
“哎呀,具体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咱们这里有油矿,省里下来的专家一路打孔打到旮旯山,等县里知道时人已经进山了。这不,省里下来要人,最后还不是得林原扛下来。我说,那几个最好没事,不然这些人都得脱层皮。”
“油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