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掀开帐篷,便看见一张惊喜的脸。
他新上任的小厮左手拿着食盒,右手提着杯盏,额上沁了细密的汗来。前面的碎发都有些湿了,有些绒毛细碎的贴在耳边。
桑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看起来额外的精神。为了方便走动,吴忧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穿了一身胡服,宝蓝色的料子,衬着她的皮肤格外白皙。
双臂的窄袖看起来比之前宽大的袖袍要利索不少。大约是受红鹭他们几个的影响,腕间也缠了轻软的皮甲做的护腕。乍一望去,倒真像一个活泼的小少年。
那是只有麒麟卫亲兵份例里的东西,谁给她的?
“公子!快吃饭了!”无忧急晃晃的地招呼桑榆赶快坐下来吃饭。她自个儿早上就吃了一块隔夜点心充饥,这会儿的确是饿了。
她自己也晓得,早上起得晚,倒也帮不了许多忙。况且眼里又没活计,倒也真是怕他嫌弃。
自己跟着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冷遇,反而见识经历都更胜从前,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所以只能在吃食上更加给公子准备的更用心些。
“公子!今天有好东西!”
桑榆一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吴忧小心翼翼的打开中间的陶罐。一股子鲜香伴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嫩白的鲜汤上撒着翠绿的葱片。桑榆是什么人,鼻子一闻便知道这汤便该是不腥不腻。花了功夫细细的炖出来的。
吴忧拿了勺子给她盛到小碗中,喜滋滋的表着功:“我知道公子不怎么喜欢吃肉。那也不能成天的吃菜呀,连点荤腥都不见!”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把碗塞给桑榆,呵呵笑着看她。
桑榆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倒是比之前有了血色。倒也没说什么,从善如流的拿起调羹喝了一口。
甘美鲜甜,应该只加了盐巴调味。这东西……桑榆咬了一块儿白色的柱状物,放入口中。看了吴忧一眼。
不得不感叹,怪道说这孩子根本攒不下钱,那巧事全用在了吃上。
“怎么样?可以吧?”吴忧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似乎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至关重要。
桑榆也不忍再逗她。微微一笑恰如春光灿烂,朗月入怀。一个平时并不怎么笑的人,突然这样舒缓的对着你笑,其杀伤力可想而知,更何况还是桑榆这么好看的人。
吴忧痛苦的捂住胸口。老天!他自小出入醉春风,南柳苑之类。也算得上是万绿丛中过了。却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吴忧甩甩脑袋,干脆坐的离桑榆远了些。“我就说公子会喜欢的!用的是檀溪山上的泉水。我听伙房里的人说。那李将军的副将每日都要几翁去泡茶呢。可见水质应该是好的。
那鱼也生的俊俏,就是肉质糙了些,我尝了,不怎么好吃,不过炖汤还是不错的。所以呀,就让他们把这鱼炖的烂烂糊糊的,直到那鱼骨头都酥软了,用纱布再把那鱼汤给滗出来。
正好给你加了嫩豆腐,混着蛋羹,公子你尝着肯定不错!”
“还有这个!这是蒸的野菜,拌了料汁味道更好,不过我想着公子肯定嫌弃这料汁味道大。就让单独盛了,公子自己想吃,就蘸着吃。”
桑榆抬眼看向吴忧,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吴忧忙解释到:“公子放心,跟那大锅饭里的东西不一样。那野菜根儿,我就没敢让他们掐,那野菜根儿才好吃呢,嚼起来甜甜的。我特意嘱咐他们把那上面的泥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保证一丝灰都不见。
面粉也只撒了薄薄的一层。既不会薄的发黏,也不会厚的感觉净吃面团了。配着这鱼汤更好。
还有贴的细面饼子,薄脆脆的,看公子喜欢哪个。”
桑榆看着她变戏法似的从食盒中一样样拿出东西来。突然想起他们来到这里的头一天。李将军安排了自己的亲卫来送饭食。
一打开琳琅满目。一水儿的浓油赤酱的肘子,还有炖乳鸽之类,看得出是用心做了。蒸的极好的肥面,一看便不是出自军中伙夫之手,大约还是从外边的酒楼中叫的膳食。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喝了小半碗的米粥。只是跟宋副官说以后不必铺张。却没想到被吴忧看在了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军中的伙房混得脸熟。
一日日下来,送来的菜色虽然不多,却恰巧都是他能吃的。桑榆慢慢喝着调羹里的汤。热汤下喉,舌尖上的鲜味儿久久不散。
豆腐嫩的恰到好处。鱼汤的另一侧,放了两小碟子清炒菜心和醋呛豆芽。
“你吃什么?”他扫了一眼菜色,没有吴忧的口味。
她没有准备自己的菜?
“我当然是跟公子一起吃啊!”吴忧大惊。
怎么,她要成为这世上因为睡懒觉连饭都没得吃的第一人了么?!
“你不是无肉不欢吗?”桑榆看了她一眼:“算了,回头让红鹭给你捎些镇上的特产来。”
“污蔑!绝对是污蔑!”吴忧鼓着眼睛拍着胸脯的辟谣:“什么无肉不欢,搞得我好像是那等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一样!”
桑榆的眼神瞥过来,吴忧立马泄了劲:“好吧,我承认我是喜欢吃肉了。可这里的肉做的也太难吃了些!
还不如咱们行军的时候烤的肉呢。不过还是算了。这里可是军营,不可铺张浪费,不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算公子是麒麟卫主,也没得这么浪费名声的。”
桑榆摇了摇头,失笑道:“你倒是乖觉。还知道替你家公子爱惜羽毛了。”
走路不分东西南北,交代她的事情转头都能忘。可是这份官场上的敏锐倒是难得。
有多少人就败在了一个“蠢”字上了。在这上面,她可一点都不蠢。他调过吴忧学业上论述。她若真是男儿身,能入仕途,能一番作为也未可知。
“公子……”吴忧突然扭扭捏起来。
“……有话说话。你这样在椅子上蹭来蹭去的,我还以为你要上茅房。”
吴忧大惊失色:“公子,你怎么可以随便说上茅房了呢?!“”
仿佛从桑榆口中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桑榆目光清冷:“怎么,我说不得?”
吴忧故作深沉,摇着手指:“你不懂。要我说,公子在京城的一帮少女们心中,那是不能上茅房的。”
“话说回来,倒也不止公子,”吴忧话锋一转。那京城美男角色榜上的前十名大约都是不……不……用上茅房的!哈哈哈哈……”
“是么?”桑榆慢条斯理的拿巾帕擦着手的。
“原本我还想着,要给你个差事。把装钱的匣子也让你保管着。日常花用和开销都从这里边出,不用你去贴补了。既然这么说的话……”
“公子!我愿意的!”吴忧就差举着双手双脚表忠心。
她两眼泛光,那大路上捡了钱的喜悦劲儿遮都遮不住。
“不过还是算了吧。”桑榆笑眯眯的看着她因为自己的话而变得不可置信的脸。
“毕竟你家公子在这榜上,好歹顾着些脸面。连茅房都不能去,那得是你口中一等一的超凡脱俗之人,那自然银钱这等铜臭之物更是提都不能提了。”
吴忧气呼呼瞪着他:“公子!“”
外面有人忽然走人禀报,李将军的亲兵请见。
“督军大人,我们将军有急事相商议,请督军移步主帐。”
桑榆脸色一正:“好。”
说罢便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对吴忧道:“你也跟来。”
吴忧还没有从失去桑榆的银箱子的巨大冲击中苏醒过来,后悔不迭。忍不住腹诽,平时看着正正经经的,谁知道是个促狭鬼!
吴忧踏着湿凝的地面一路小跑。越是快到地方便越压住了脚步。若说她往后厨营帐中去,人人皆可称兄道弟,和乐融融,尽显军民鱼水情。那是一片和谐的气氛。
可到了军政重地,气氛却陡然一变。黑甲军银枪挺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军容整肃。
她的动作下意识越压越慢,脚步越走越轻。还未走进帐篷。便看见一队兵丁正压着一行人往后边战俘营中去。
那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浑身上下却有掩盖不住的凶悍之气。不是说他们看起来有多厉害,而是周身气息像是都时刻处于警戒之中。
随时准备去搏命厮杀的样子,不像是人,倒像是兽。
吴忧宁了心神。快步走进帐篷,待站到桑榆身后之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这军帐的正中央跪着两个人,之前之所以没有看到,是因为他们身后都站着黑甲军。
其中一个身上还有伤,那脖子上的血不住的往外流着。可他似乎毫无察觉。双目圆睁,青筋爆裂。像是要把坐在上首的李将军吞吃入腹。
吴忧下意识站的离桑榆更近了些。她才注意到他今日穿着淡墨色的云纹长衫。从自己的角度望过去。那墨色乌发上的白玉骨簪,格外温润。
怪不得那两个人都不去看他们这边,而是把矛头对准对准了坐在上首的李长青。
李长清面上面无表情。内里却破口大骂。他早就让人堵住了这两人的嘴。山上的反叛军呆不住了,自己擒了匪首扭送到山下来。
原想着活口要比人头更值钱些,这对李长青来说自然是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这样的好处。
可就安置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还没开始审呢,这王八蛋连接着嘴都不带停的,把整个陇地官场,从小吏到通判,从县令到知州府尹,里里外外挨个咬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