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冤枉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吴忧就差指天发誓已证清白。
“我在这儿还是两眼一摸黑呢!又不认识人。不过倒是有人问路。或是托我送东西。可我自己都还没把这别院给弄清楚了,自然都交给别人了。”
“你倒是撇的干净。”红鹭趁吴忧不注意抢了最后一个蟹黄小饺,得意的一扬下巴:“他要是有那收钱的本事,还会跟公子抱怨月银?哈哈哈……”
跟着摇头晃脑的,像是学院里的夫子感叹不争气的学生似的。
吴忧气的没法子,却当真如云山雾绕。
桑榆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全然茫然的眼睛。不得不出言提点:“你在这别院这些时日,闲杂人等众多,没有人向你问起关于我的任何事情吗?
吴忧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红鹭抱着胳膊拐了拐简宁。眼神一扬,一幅我就知道这小子油滑的很的样子。
吴忧绞尽脑汁想了想:“问公子梳头喜欢用什么样的头油算吗?”
桑榆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那要这么说,那些人向我打听的可多了!”吴忧嘴皮子利索起来,连珠炮似的掰着指头数落了一大堆:“譬如公子的喜好这种。喜欢用什么香片呀?刨花水喜欢什么样的味道?折扇上的玉牌喜欢刻松竹还是冬青……诸如此类,可太多了!”
红鹭不信:“他们就问这个?”
“大多是别院的下人们互相议论的嘛,大家对公子最好奇啊。”吴忧理所当然道:“不过正经问我面前的也没几个。也有生面孔,不知道是不是来找公子的,问起公子的起居行程之类……”
简宁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吴忧两手一摊:“当然是不知道啊!”
她一脸无辜:“臣不密**呀!我也就认得你们几个,其他人又不熟,哪敢说那么多?”
红鹭哼哼:“倒是我小瞧你了。”
吴忧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饭吃的也算畅快。别苑厨房的管事的曾苦着脸找吴忧排过膳食单子,因此桌上的菜品摆放泾渭分明。像是桑榆面前多是清淡素炒,而在简宁红鹭那儿便是川香麻辣的肉食,至于吴忧自己,她那不好好吃饭的毛病又显露出来,除却吃些酸汤鱼片和虾饺蟹粥之外,就是吃点心。芋头酥,红豆桃花酥,桂花糖包,样样都要来上一点。
桑榆看吴忧嘴角沾着那粒桂花,手里还拿着牛乳流心糕,正吃着香甜,忍不住抚额,她是不会觉的腻么?正经饭倒是不好好吃,尽是吃点心了。
一时饭毕,撤了摆设。红鹭和简宁都有公务在身,各自告辞了。只有吴忧这个贴身小厮“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留下来铺床叠被。天可怜见,她在青云巷的住处也勉强就是个“干净”而已。吴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贵,可嬷嬷自来对她从无要求,针织女红更是提都没提过,就连嬷嬷自己,冬日拆洗被褥也要花上几个大钱请人帮忙——嬷嬷也不会。
吴忧只好把婢女特意送来摆在床尾的崭新被褥视而不见,只把那床铺各处拉一拉——话说这人睡觉都不翻身的么,一点褶皱都没有,吴忧嘟囔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凝香——
这次的味道跟之前又不一样,像是厚厚的干花瓣被封尘入木罐中,骤然打开,夹杂了外面零星雨湿朦胧的雾气,吴忧鼻头一热,暗道不好,急忙捂住鼻子站在床边。果不其然看到桑榆穿着一袭素色单衣走来,许是才沐浴完的缘故。发尾微湿,在雨过天青的衣衫上留下一小片水痕。
第二次。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桑榆沐浴完的样子。行军路上那一次,月色朦胧,一切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而这一次,檀木弯弓上挂着的烛火的燃着,一室暖光,桑榆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突然有了温度。
吴忧的心砰砰跳着,怎么这时候又犯病了似了。可是她看着桑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跟之前有一些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君王依仗的重臣。她吴忧的保命符,镇玉。
就算是他们同吃同住,她也没觉他们之间有什么其他的亲昵之情。可就在刚在,她看到桑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可以对他“任君采撷”的随意感。要不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安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说不得她就身手去拉桑榆的袖子了!
吴忧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的吓了一跳。
桑榆站在烛火下一动不动,眼中是吴忧看不懂的复杂。她倒是不在乎在公子面前丢脸了。一回生二回熟。手还是不敢放下来,只好闷闷的说;“公子,床铺好了。”
桑榆沉默的看着好像比之前更乱的床铺,平生第一犹豫着把人放在身边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迟疑了半晌还是从善如流的坐上了床铺。吴忧立马闪退了八丈远。
桑榆“......”
“过来。”
她又乖乖的过去,自觉的找个凳子,坐好。
桑榆被她的举动气笑了。
有心要斥责她几句,看见她毫无察觉的抚在心口的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膳房有牛乳,为什么不要来喝?”
“啊?”
桑榆耐心道:“你都知道假公济私点这个汤水那个点心,怎么没有让膳房每天给你送一碗牛乳呢?”
吴忧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我没想起来。”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出事了才想起来抱佛脚要牛乳喝。我听红鹭说你向他打听玉林的药铺了?”
桑榆鸦翅般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吴忧说:“手伸出来我看看。”
吴忧磨磨蹭蹭的上前把手伸出来,像攥着糖果不肯交出来的小孩儿:“红鹭那个大嘴巴......”
“禁声。”
“哦。”
桑榆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激的吴忧手臂上泛起涟漪似的麻麻的感觉。吴忧弱弱的举起手。
“公子,我不行了......”
吴忧脸上,一道鲜红的鼻血妖娆的蜿蜒下来。
“我还是离公子远些吧。”
桑榆被她气笑了,也不再勉强:“罢了,今日留你,无非是交代几件事情。药铺便先不要去了,省的有人探查到你这里,方才观你脉搏,也无大碍,”他看着吴忧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素娟堵着鼻子,眼神微动,接着道:“我要出去一趟,这屋子里的所有供给,一切如旧。对外便说我在养病,一律不见外客。”
话还未完吴忧起身蹬蹬跑到桑榆身边。
“公子要去哪里?”
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桑榆有些意外,但不由自主语气变的更和缓了些。
“有些事情需要办,不日便归,你只要像往常一样即可。夏言会来这里,若有事情,找他商量便可。”
吴忧老老实实的点头,配合着她那唇红齿白的样貌,端的是乖巧懂事的富家小公子模样。无论怎样,都跟京城那些穷困潦倒以卖书画为生的酸儒联系不到一处去。桑榆想起暗卫处的奏报。让她离开京城除了圣珠,还有一件事。他调查过她的户籍,其母吴氏十六年前始脱贱籍,自江南迁至京城,可吴忧却自认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嬷嬷相伴,这孩子的背景乍一看天衣无缝,实则很多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便是其他疑问之处都不必细究,又有哪家的父母,会自小把掌珠的女孩子当做男儿养呢?
吴忧没有注意到桑榆复杂的眼神,她只是一面可惜一面欣喜。可惜不能和桑榆一起睡了,其实那小榻睡着还挺舒服,最关键的事,大约老胡所说的“镇着”果真有用,自打做了这“贴身”小厮,倒是便宜了她夜夜好眠。欣喜的是,桑榆不在,是不是自己点膳可以更自由了?
桑榆是什么人?一眼看破人肚肠。他淡淡提醒吴忧:“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如今这陇地,怕是没几个咱们的人。”
“为什么?”吴忧一脸迷茫:“我还以为公子之所以选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呢!”
“曾经是,不过现在难说了,不然我干嘛不遣走平阳府尹送来的人呢?”桑榆拿起床头的书册,嘴角噙着一抹笑:“让他们闹去吧。”
吴忧这会儿鼻血倒是不留了,心有惴惴道:“公子还是别这么笑了。”
桑榆转头看向她。
“我总觉得公子这么一笑,总有人要倒霉的样子。不过平阳府尹并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他派来的厨子手艺挺好的。做的点心也好吃。”
“是么?”桑榆平心静气的说:“明日临走前我会告诉膳房,你没有点心吃了。”
吴忧:“......”
我就不该多嘴!
......
入了夜,凉风乍起,雨星子撒豆似的刷刷崩落下来,不一会儿便连成了线,打的廊下坛中花枝凌乱。
洛县县衙内院,一豆灯火恰如风雨摇曳,似灭非灭。
管家老黄佝偻着背,重新换了烛火,看着仍旧伏案挥笔的人道:“大人,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这帖子您也不是头一回写了,总归人家也是不见,也不差这一分啊。”
那人闻言抬起头,因为在私宅,他没有穿官服,若吴忧在这里,大约认得出,这是前几天拿着拜帖在别院门前徘徊的人之一,洛县县令王谦面容清瘦,两鬓却已然斑白。
“还是尽早能够递上去,见一见麒麟卫来的大人们。也好说说洛县的情况。”
王谦长叹:“那叛军的首领王宗乃是洛县人氏。无论如何,我身为洛县县令自然脱不了关系。”
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疲惫道:“秋闱将至,乡里报上来的考评都到了吗?”
“到了到了。”管家给他续了杯茶。
“您前天才从四里乡回来解决完那边宗族坟地的事儿,这每天上衙已经是够累的了,大人,公务是干不完的,身体要紧啊!”
眼看又要熬夜,管家忍不住劝,再这么劳累下去,铁打的人也熬受不住啊!
窗外骤然一声炸雷响起,两人都忍不住轻微打了个哆嗦。
王谦望着窗外哗哗的雨势苦笑。少年时只想求功名利禄,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才算是知道“难”字是怎么写。他喃喃道:“这阵势,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