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殇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西璃觉得赤印对云幽的师徒之情不会亚于她，如果是关于云幽，他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她将自己探查来的情况告知了赤印，她已经确定玄渊就来自斩妖崖，可能是斩妖崖下积攒的百妖所化。

“难怪，他周身妖气那么复杂，原来是只杂碎妖。”

赤印听完竟然还有点看不起的意思，根本没有领会到西璃说的重点。她想说玄渊来自斩妖崖，而师父就仙陨在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玄渊就是他们的师父呢？

西璃咬了下唇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个猜想她还没有站得住脚的依据，难道说这是女人的第六感？

“师妹是之前去斩妖崖探查过了？而后又去妖都证实？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这样独自行动太危险了。”赤印还在纠结她擅自行动。

“那个玄渊他……”

西璃想了想纠结片刻，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有告诉他玄渊会在朔月之夜变成人的这件事情。这大概就是玄渊最大的弱点，他在妖都都隐瞒着所有人，连太明都不知道，如果告诉赤印，会是什么后果已经不言而喻。

“玄渊的妖力强大，我只是在他那妖都的宫殿里走了走就沾染了一身的妖气，你们跟仙都的那群废物可不要轻举妄动，我这次是暗查，没有惊动他们。”西璃说道。

赤印稍稍消化了一下西璃的话，说道：“按你的推测，他是斩妖崖下万年的妖气养出来的一只杂碎妖？确实很像，他身上各种特点都像是不同妖物拼接在一起的，这种妖不好对付啊。”

他想的是如何灭之，西璃在他眼里看到了杀意，顿时就有点后悔将这事告知，应该多查一些证据再跟他说，如今无凭无据，她都无法让人相信自己的推测。

“如果，如果他能在妖都好好待着，其实不管他也是可以的。”西璃说完赤印有些吃惊，一向痛恨妖物的她，今日转性了？

从前别说这种大妖，稍微有点修为的小妖在她面前晃晃她都恨不得一鞭子抽死。

如今眼前放着一只大妖，她竟然说就让他在妖都待着，不用管他？

西璃继续说道：“他将妖都用结界封起，我觉得也是件好事，至少里面的妖都出不来，三界不是就太平了吗？”

赤印看她愈发古怪，问道：“你真相信这种妖物会乖乖待在妖都？师妹，你何时这么天真了？”

这种大妖，在妖都都是一时的安分，怎么会不让人担心？如今的他看着就非常难对付，何况以后？妖力只会越来越强大，但凡哪日他在妖都待不住了，又有谁能阻拦？

“我……”西璃一时哑口无言。

“你不会去了一趟妖都，被他下了蛊了吧？”赤印正要伸手探查，发现她头上的小白花不见了。

西璃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怎么可能，师兄当我这几百年都在偷懒吗？”她有些生气的语气，转身准备上楼。

“师妹，我不是那个意思……”赤印又立刻放软了态度，今日好不容易她愿意多聊两句，结果……

“师兄请回吧，我累了！”

又是一道结界落下，赤印被隔绝在一楼，他一下子就后悔刚刚自己的态度不够温柔，本来可以继续讨论，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玄渊躺在寝殿的床上养神，几日的妖气动荡让他筋疲力尽。太明端着一碗鲜红的妖血，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哟，殿下，这哪里来的小白花呀？”

妖都是不会开出这种花的，这花看着还有些眼熟，太明想起刚刚落荒而逃的西璃，这好像是她头上的那朵。

“殿下！”太明跪在榻边将碗递上，玄渊一手拿着小白花一手接过一饮而尽，喝完又把碗丢给了太明，眼睛始终看着那朵白花。

太明看玄渊这眼神有点眷恋，斟酌了一下，劝说道：“殿下，那麒麟仙子跟我们是正邪不两立的，他们阵仙岛这些年已经渐渐归仙都管辖，跟我们妖都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你想说什么？”

“小人的意思是……咱们妖都漂亮的女妖有很多，狐族个个好皮相，殿下千万别留恋仙……”

“闭嘴！不要拿妖跟她比。”玄渊一声呵斥，太明立刻就怂了。

“是……”

但他不解，玄渊自己都是妖，为何言语里透出对仙族的敬意。

“本座累了，你出去吧！”

“是！”

偌大的寝殿里安静下来，玄渊一直握着手里的白花，拂过西璃躺过的地方，她枕过的枕头，盖过的锦被，还有这榻上她留下的仙气，带着淡淡的荷花香，那是荷仙岛的香味，他闻了又闻，怎么都闻不够，趴在上面生怕这最后弥留的一点仙气都消散掉。

反之风月楼里，西璃泡在浴桶里，用仙力一点点净化周身的妖气，她回来的时候就应该净化，实在过于慌乱竟然给忘了。

她如今也不觉得那一身妖气别扭，被赤印撞了个正着，希望她刚刚有糊弄过去。

西璃冷静下来又想起太明手上端着的那碗血淋淋的东西，闻着像妖血，还不是一只妖的，有点复杂，玄渊需要喝那种东西吗？

低阶的妖物才需要吃肉饮血，他如今的修为难道还需要如此？

他这种情况不知道上古书籍中有没有什么记载，西璃沐浴后，穿着浴袍就跑上三楼，云幽的房间有很多上古书籍。

她抱了一堆躺在他床上慢慢翻阅，看完一本就丢在旁边的小床上，那张小床一直在，西璃怀念小时候，没有男女之别，可以整日都跟师父在一起，睡在那张小床上，有师父的仙气萦绕周身。

想着想着，她又鬼使神差地爬到那张已经容不下她的小床上，将脚放在床外面，再怎么勉强也要睡在上面，因为这样就有可能梦到小时候，她一扭头，云幽就在身侧的那些日子。

次日天亮时，西璃忽感阵仙岛有妖气波动，这阵仙岛上怎么还能有妖跑进来？

顺着妖气探去，竟然在上秋岛，她骑着麒麟去看个究竟，只见十几只蛇妖聚集在流火殿，还有太子元昱带着几个仙都的人。

“妖都有结界，你们是如何出来的？”元昱端坐在流火殿上，西璃怎么看怎么别扭。虽然说他是太子，但以前从来没有仙都的人来阵仙岛做主的，如今阵仙岛都要听仙都的？她心里拗不过，很多时候为了这个跟赤印闹不愉快。

殿里跪着几条蛇妖，其中一条回道：“回各位仙君，我们绝对不敢欺瞒，真的就是结界自己破的一个小口我们就跑出来了，我们几个姐妹法力低微，在妖都是混不下去的，早就想离开回原来的山里去修炼，可是玄渊一来就封了妖都，我们也就出不去了，恐有日会被玄渊抓去放血，所以看见有机会我们就跑了。”

“放血？”赤印问：“是怎么回事？”

“没错，玄渊已经抓了很多不同的妖，听说就关在他那地牢里，每日都要放血，又不给个痛快，被抓进去的就再也没有出来，想必也出不来了。”其中一只蛇妖继续补充道。

“他在练什么邪术吗？”赤印生怕又是血井之类的东西，再来个巫蝎可怎么得了。

“这个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们以为妖都可以让我们修炼精进，谁知连生存下去都是问题，各位仙君明察，我们就是一些小蛇妖，潜心修炼，从未为非作歹，更没有去人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本本分分在山中修行至今，仙君们明察。”

几条蛇妖都已经修成人形，至少都有几百年的修为，花花绿绿跪在殿中，西璃从殿外走了进来，吓得他们几个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麒，麒麟战神……”

他们不认识别人，但都认识她手里那条翠绿色的玉鞭，是妖都待过的。

“你！说！妖都的结界是何时破的？破在何处？破口有多大？事无巨细一一交代。”西璃走进来也不拜见太子元昱，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大摇大摆地拿着玉灵鞭开始审问那几条蛇妖。

领头的蛇妖连忙磕头道：“是是是，不敢欺瞒，就在三日前的夜里，在妖都北面，突然结界就破了一个小口，非常小，我们姐妹几个正好就在那修炼，一开始以为眼花，没想到真的是破口，我们就变化了原形，跑了出来，这不，刚刚从妖都出来不久就被几位仙君逮了个正着，但我们没有做任何害人的事情，麒麟仙子明察，至于那结界什么时候再合上的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跑都来不及呢。”

“哼，小蛇妖，你们都修炼成这副模样了，还说没有下过人界？”西璃的鞭子还没有挥出来，只是在他们眼前晃了晃，几条蛇妖就吓得显出原形，十几条缠成一团，跟一堆麻绳似的，大约是觉得麒麟仙子不喜欢看她们那副花枝招展的模样。

西璃是瞧得真切，他们几个身上都有人界的东西，有穿的，有戴的，还有抹的，修成人形不易，没有去一趟人界她是不会相信的，妖都奸猾，但面对绝对的武力压制，量他们也没有这个胆。

西璃从地上把这堆蛇拎了起来，一副要拿回去泡酒的架势，元昱立马阻止道：“等等，阿璃，本君答应过他们询问完就放过他们的。”

“太子殿下你在叫谁？”西璃一个狠狠的眼神瞪了过去，元昱立刻就改了称呼：“西璃仙子，本君的意思是，不是所有的妖都要杀，他们既然已经交代清楚，不如就……”

“我们阵仙岛的事情，何时也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师父不在，你连规矩都忘了吗？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只听我师父的。”西璃白了一眼赤印，她真是烦他对仙都俯首称臣的样子。阵仙岛护三界平安，到了赤印手里，感觉成了仙界的军机处。

“西璃仙子，本君对你是客客气气，敬你除妖有功，敬你镇守仙岛的苦劳，也当你是朋友，本君不是要插手阵仙岛，是帮扶，仙尊不在本君想……”元昱站起身要上前与西璃说明，他是希望云幽不在了，仙都能帮助阵仙岛，赤印毕竟过于年轻，威望法力都与云幽无法相较。

“你想什么？与我们何干？我师父不在也轮不到你来坐镇。帮扶？哼，本尊反正不需要。”西璃的态度非常冷漠，她根本不听任何人冠冕堂皇的话，拎着那一堆蛇妖就回到了荷仙岛，把她们往院子里一丢。

“行了，拿修炼好的人形与本尊说话。”西璃说道。

蛇妖又即刻化形，变成了刚刚的少女模样，跪在地上磕头：“仙子饶命 ，我们是下过人界，但只是好奇去看看，没有害过人的，就是买了一些漂亮的衣服首饰，吃的喝的偶尔逛逛，真的没有沾染过人命，也没有在人界动用过妖法，这点请仙子明察啊！”蛇妖们瑟瑟发抖，生怕西璃拿她们去泡酒。

“你们在妖都多久了？第一次发现妖都结界有破损吗？”

“回仙子，我们姐妹在妖都也很多年了，但自从玄渊来了之后就被困住了，发现那个结界的破口真的是无意的。”

“之前真的从未见过？”

“从未，如果见过我们早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

西璃的猜测没错，应该是朔月之夜变回人形的玄渊无法支撑这么强大的结界，才有了破口让这些蛇妖有机可乘跑了出来。

“仙子，我们猜测……大约是玄渊那日被什么波动到了 ，所以才不小心裂了一个小口被我们钻了空子，仙子，求求你别把我们送回妖都，我们真的只想回山里继续修炼，我们保证，不会再去人界，绝对不会了，求仙子放过我们吧。”

一群小妖精跪地求饶，她们在妖都多年，自然晓得西璃在妖都大开杀戒的事情，她手上那条玉鞭的厉害，听听就让妖害怕。

麒麟此刻就趴在旁边，她们几个更是吓得不行，感觉命悬一线，生怕麒麟一扭头就把她们一口吞了，到时候真的永不超生。

这时元昱凌空而下，来到荷仙岛。

西璃靠在荷花池的围栏上，意味深长地笑着：“哟，太子殿下怜香惜玉还特意来营救呢？”

“你别误会，我只是答应了她们，君子言而有信。”元昱紧忙解释，西璃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听。

“拿去！不要为非作歹被我抓到了，不然我就扒了他们的蛇皮，挖出蛇胆来泡酒。”

“不敢不敢，多谢仙子不杀之恩。”蛇妖纷纷跪地谢恩。

元昱拿出一个乾坤袋将她们装起来，他与西璃也许久未见，抬眼望去当初让他惊鸿一瞥的人如今依然让他留恋。

“你还好吗？听赤印说你之前在妖都被玄渊伤着了？无碍了吗？”元昱关切地问。

西璃讥笑道：“他连这个都跟你汇报？”

“没有没有，是我问他你的近况，赤印上仙与本君平起平坐，他无需向本君汇报什么。你们阵仙岛永远有绝对的自主权，这点本君可以保证。”

“太子殿下，这些事情我不想说太多，他是我大师兄，我师父既然把阵仙岛交给他，很多事情自然由他来决策。”

元昱点点头。

“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有个东西希望殿下拿回去。”

西璃突然想起一个在墟鼎里放了很久的东西，一块令牌。

“一直没机会还给你，这个……麻烦你收回去吧。”那块有着元昱名字的太子妃令牌。

元昱看着令牌没有一点要伸手的意思，反而后退了两步，生怕对方把令牌直接甩给他。

“送给你了，本君就不会拿回去。”

“这是你的太子妃令，一直放在我这里，不太好吧？”

“我……不想拿回去，放在你这里，我会觉得有些安慰。”元昱的语气没有一点身为仙都太子的气势，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这是他的一个念想，他的情窦初开，那些美好的他都希望能存放在西璃这里。

过去这么久了，西璃也从未表示过对他有意，西璃不解道：“何必这么执着？”明知道没有希望，还这么执拗做甚？

“那你呢？何必这么执着？”这句话元昱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大家都是执念颇深的人，没有资格责问对方。

西璃莞尔一笑：“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好执着的，西璃已经四大皆空，就守着这阵仙岛什么念想都没有。”

“守着阵仙岛？这不就你最大的念想？你守着岛，还等着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人。”元昱看她一身朴素的白衣，头上只戴着一朵白花，一副守孝的装扮已经百来年了，到底何时才能放下。

西璃坐到庭院的躺椅上，荷叶遮着日头，她躲在荷叶下，躺椅摇啊摇，她显得十分悠哉安逸，对元昱的话，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娓娓道来。

“太子殿下，我很多年前在人界遇到一个妇人，她成亲当日相公就不见了，她一等就是二十年，人都等疯了，还不愿离开，我当时很不理解她，生而为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为什么要耗尽自己的全部青春，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当年我觉得她好可笑，如今……好像慢慢有点能理解她了……”

“你理解什么？她那是夫君，你只是师父！”元昱突然激动了起来，但又很快压制住了情绪，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激动。

“师父对我而言，胜过夫君！”西璃的语调缓慢且坚定，她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所以你连赤印也不嫁，就准备耗着自己？”

元昱自然是听说了他们订婚的事情，如果西璃嫁了，或许他也就放下了，可偏偏她没有嫁给赤印，他这些年的那些妄想，就如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太子殿下，西璃不才，大约还能修炼个几万年，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不劳殿下费心了，请殿下收回令牌……”

西璃的话还没有讲完，元昱转身就走了，一下子就消失在荷仙岛，她后面要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西璃将令牌丢在台面上，真是麻烦，这种东西她毁不掉丢不掉，除了还回去没有别的办法。罢了，日后再找机会吧。

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蛇妖说的话，他们说的应该就是朔月之夜，玄渊设置的结界那天破了，看来朔月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还有他这每日需要饮血的毛病，似乎只有太明清楚，也只有他能靠近，要找机会跟那小妖怪好好聊聊。

昨日就应该问的，她那么慌乱地跑什么？又没发生什么，也没做什么，就是在玄渊的床上睡了一夜……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