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她看着猩红双眸的阿杰被一群人拉开,身边渐渐没了他们的打斗的声音,恍惚间她听见郁雅在叫她, 还听见了刘余生的呼喊。
耳畔不断重复着两个字——“救人...”
南城新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名实习警察死了, 死在了水明洞75号的废楼里,享年二十四岁。
听说是见义勇为奈何年轻, 但大家都在为他祈福,为国为家牺牲之人实乃高尚,愿天堂没有伤害, 愿生者一切平安。
林歌彻底醒来的时候是五天后,她的脑袋帮着纱布,她的视线变模糊了起来, 她好似什么都看得见, 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昏暗的房间昏暗的影子,好似天就没有亮过。
她心里猛地一慌想要抓住什么,努力想看清楚却无能为力。
“林歌?”
郁雅的声音让林歌突然没了那么焦躁,听见她的声音足以让林歌安心。
“我...”
“看不清楚吗?”郁雅突然接话,看着林歌点了点头。
“医生说你之前有脑震荡,这次脑袋里面有一块很小的积血, 所以可能会导致你视线受阻, 不过很快就能恢复。”
林歌微微一愣,“我想喝水。”
郁雅拿着杯子握着林歌的手让她感知。
病房里只有林歌喝水的声音,白炽灯亮的快瞎了郁雅的眼睛,她只得庆幸林歌看不见这样的她,好几天没换衣服,眼睛哭得红肿, 憔悴的不像个人。
郁雅接过杯子,这才给她盖了被子。
“何杉远没什么大碍了,缝了几针醒来之后在病房和他们在打牌。”
“嗯。”
郁雅听见林歌的声音鼻头一酸,低了低头没说话了。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着,可林歌好似不动声色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让郁雅不知道她是醒着还是睡了。
郁雅去看望何杉远的时候,病房里吵得要死。
“林歌醒了。”
正在打牌的三人微微一愣。
何杉远脖子戴了稳定器,呆呆地像个机器,只听得他轻声道,“那就好。”
高扶苏沉默了没吭声,何杉远拍了拍他,“走不走?”
“要不起。”
郁雅看着三人,心里疼得要命。从何杉远醒来之后,他们三个都快把世界上能玩儿的游戏全部玩儿完了,没日没夜仿佛忙得不可开交。
可郁雅知道,他们在假装遗忘,在假装忽略。
他们都变得心虚起来了,变得缩头缩脑起来,变得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后天...”
“你烦不烦!”何杉远突然喊了一句,郁雅的心猛然一颤。
“何杉远你凶什么?”高扶苏站起身跟何杉远叫板,他的一反常态让贾小飞也不敢多说什么,要怪郁雅吗?他做不到,他只能怪自己,所有人都只能怪自己,这件事情怪不了任何人。
郁雅颤了颤眸子,“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的对不起。”何杉远说着,他红着眼眶看着郁雅,少女的难受表露于心,她总是藏不住情绪,这一点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是他心甘情愿的。”
高扶苏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坐在病床上的何杉远突然开口——
“他喜欢你,不就是心甘情愿吗?”
“什么?”
高扶苏眨了眨眼睛,“没有...你赶紧去看林歌!”
高扶苏站起身推着郁雅出了门,“这儿交给我,林歌交给你了。”
门一关,高扶苏还没说话,何杉远的眼泪便已经落在床单上了。
“何杉远...”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被保护的那么好...好到...夏天死了。”
他的眸子颤了颤,他刚刚并不是想指责谁,他也没有资格指责谁,他只是伪装自己的心悸,伪装自己的无奈。
他忽然想起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正在惹是生非的那边没有一个人来,而他们所有人都没办法全身而退,就好像夏天所做的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无用之功,死并不能带来对等与惩罚,而只会让爱他的,在乎他的饱受煎熬...
南城过年之后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许是要开春了气候都变得暖和了起来。而林歌的眼睛还没有彻底恢复,她也没有从郁雅的口中听见何杉远和贾小飞的情况,唐之沅开车来接他们的时候,林歌还戴着墨镜。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郁雅看着窗外默不作声,连林歌亦是如此。
唐之沅和麦子听闻了这件事情,这无疑是令人难受的消息,毕竟他曾以友情的名义陪伴在郁雅身边的时间,一点也不少于林歌。
这场葬礼来的人不多,郁雅看见何杉远和贾小飞的时候只是低着头站在后面,她最近下意识躲着他们,那天何杉远的怒气让郁雅霎时间觉得,那一刻就好像是夏天也生气了,他是不是也在怪自己,如果他不被绑走,是不是一切也都不会这个样子。
夏天的妈妈被人搀扶着,她的泪好似枯竭了一般...
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夏天的妈妈没有责怪任何人,她习惯了死别,无论是战友还是亲人,她耳鬓的白发让她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那些曾和她欢笑一起的孩子都沉默着,只有无尽的哭泣包裹着这里。
那天警察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救护人员在楼下饶了好几圈,才在水泥地上发现了夏天和那个男人的尸体,夏天到死都拉着那人的衣角,不让他跑自己也不逃。
林歌和刘余生站在一起,郁雅蹲在夏妈妈的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夏妈妈温柔的摸了摸郁雅的脑袋,而她却呆呆的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而雨水冲洗着这块大地,仿佛要洗涤着整个城市从前的痕迹。
“林歌。”
林歌偏头望着出声的方向,她模糊的看着高扶苏的身影,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林歌轻声嗯了一下。
“阿杰因为涉嫌斗殴被带走了,不过前几天听说被捞出来了...另外,我记得你你跟我说过,我们在美国不小心出车祸那次,你撞的人是林山的新夫人。”
林歌抬头向着高扶苏。
虽然林山极力阻止她在国内待着,但林歌还是知道林山新夫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她是恨林山,但从不觉得那个夫人有什么错,那个夫人根本都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那天我看见她了。”
林歌一愣,“哪天?”
“夏天出事那天,来警察局接Reg的人,是她。”
刘余生不明所以的看着高扶苏和林歌两个人,对于他们的对话她一头雾水。
林歌颤了颤眸子看着郁雅,少女心有悲哀却并不表露,过往在美国的点点滴滴都出现在林歌的眼前,头顶的伞犹如遮住了天空的余晖,将所有人笼罩在阴霾里面,大家各怀心思的来吊唁,而在林歌心里,死去的不止是夏天,还有她自己。
刘余生眸子一暗。
而林歌便在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说出了那个刘余生并不陌生的名字。
林歌的眼睛彻底恢复准备出院的那天,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林歌的病房,站在窗口的林歌朝身后看去,林山正一脸平静的推门而入。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回美国?”林山语气平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歌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一抬头便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胡佳男,她的脸色看上去倒是比从前差了,整个人也没有从前的血色,好似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吞噬着她。
郁雅从卫生间收拾出来后便看见了林山,她眸子微微一颤,知道林歌和她父亲向来不合,这次林山突然找上门,一定免不了一顿吵架。
本是平静的林山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回忆被拉扯出来,历史重演了一遍,郁雅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林山一巴掌扇倒在地...
“郁雅!”
林歌突然慌了,郁雅也变得茫然起来,脸颊是火辣辣的疼,手掌被地面擦伤,而她却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林山。
“你是不是有病?”林歌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站起身握住身边的椅子朝林山砸去。
“林歌,你长脾气了?”林山怒骂着林歌的反抗,这让他觉得林歌早就开始违背他的意思,终究是不会听他的话,“从你回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只会带来晦气,三番几次让你走你不走,回来就给我惹一大堆麻烦,打架打多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干了?”
耳边是林山的辱骂,林歌红着眼睛安抚着郁雅,她已经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郁雅拉着林歌的手,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林歌也不会有事。
眼前的男人相比起那天的人更加凶恶,仿佛野兽一般随时能将她们吞噬。
就在林歌渐渐平复情绪的那一刻,林山点燃了林歌刚要压制住的怒火——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你们算什么东西?是要结婚?是要生子?两个女人在一起你在恶心我吗?”
“跟你一个禽兽相比,我们确实什么都不算...”
林山眉宇之间是肉眼可见的愤怒,他青筋暴起,正要一巴掌朝林歌打去,却不料郁雅闷哼了一声,替林歌接下了这一巴掌。
一秒...
两秒...
无数的声音在林歌的脑海里炸裂开,林歌猩红的眸子缓缓看着林山,耳边不断地传来声音在盘旋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林歌,杀了他...杀了他!
“林歌!”
郁雅的声音猛地拉回了林歌,霎时间犹如天崩地裂。
她杀人了...
林歌眸子轻轻晃荡着,她看着自己落了鲜血的手掌,退了半步的刹那,手中的水果刀落在了地上,郁雅轻轻地接住了林歌,连她自己都变得恐慌了起来。她捂着林歌的耳朵,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而林歌便失了魂一般,牢牢地拽着自己的衣袖。
郁雅恍惚间看见那把水果刀,正稳稳地插在胡佳男的腹部,血液从她的腰间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而胡佳男皱着眉正朝着她们轻轻地摇头,然后倒在了他们眼前。
窗外忽而下起了雨,每一滴的声音并不是那么清脆,就像是血液滴落在地上,沉重而又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