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最好的时光里,遇到的最好的人。
玄黄厚殿。
新入的祝卜白衣如雪手持着玉璋进入了肃穆的祭殿之中,那是从一出生便被赐名选中的少年,长在神殿,生在神殿,只一心侍奉着太曦神主为自己一生的信仰,虔诚祝祷,天资卓绝。
十七岁那一年的冬日,宰辅辛泉找到了少年。
辛泉问他,“我与巫嘉商议后决定,让你来为公主的生辰做巫祈之祝,如何,你可能做到?”
少年低头,行了一个太曦之礼说,“巫熠愿为公主巫祝。”
辛泉点头,再交待了他诸多事宜。
少年低头悉听。
安静的就像是冬日里飘落的雪花,不染一丝的红尘色。只是一片幽月映照着,静静的看着白雪飞散在整个天地之中。在那一场举天欢庆的祝日里,落身受礼巫祝的长公主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眉目清绝如仙似神的少年祭司。
“……公主?”
那一面惊鸿,如今已然早已经忘记了是谁先爱上的谁。
只记得了那一日的白雪。
只记得了那一夜的幽月。
自此,在那一座玄黄庄穆的祭殿中,那个一心侍奉太曦之主的少年祭司背弃了自己一生的信仰,入了心魇,有了不可妄之人,有了不可念之念。在每一次的擦肩而过之中,在数不尽的离经叛道之中。
“听说鹿野山的昙花开了,过几日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我,不得离开太曦神殿。”少年祭司低头。
“去不去,去不去,嗯?”
穗带子薅痒了一颗心,在躲避中笑闹着,坚定不能离开祭殿的少年被薅红了脸,整个人被欺压在了小案下,坚定持礼的那一颗心连着声音一起越来越低,越来越动摇。
“……只这一次。”他小声说。
“嗯?”
“……等到晚上,我再偷偷的过来。”又补充了一句。
有多少的怦然情许,多少的置气争吵。
“我向你解释过,陆鸿之此来只是与我商谈国事,他是羽国遣来的说客,是为了半月前骆驼商私贩一事与我相谈驿站分税之事。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你在这里给我置什么气?”搁置的茶盏,窥见了主人的愠色。
“陆鸿之与你有青梅之交,你敢说只是国事?”
“就是国事。”
“你与他促夜秉烛了两个通宿,只是国事?什么样的话不能白日里相谈,偏生要花前月下煎酒熬墨?”
“……”
坐在案上的公主抬起头久久地望着他,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一二。看不惯,就给我出去。”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又是一次言词交锋。
直到最后。
剩下的只有不尽的心疲力竭。
那是两人第一次的争吵,以她的甩纸冷斥,他的摔门而去结尾。之后便是整整三天相视陌路的冷战,有各自的骄傲,也有各自的后悔,在一个又一个夜深人静之中化作苦酒催断肝肠,在冷静之后,谁都知道原本是没必要僵峙到这样一个地步。
如果,能再平和一些。
如果,能再信任一些。
三日的冷战最后在一个月夜里以拥抱结束。
——可是分开是痛,相拥也是痛。
……
“殿下,您还爱我吗?”
偌大的宫殿,像一座无形的囚笼。
华美。
而又压抑的让人窒息。
那是透不过一丝阳光的重台深殿,只有巍巍金塑的神像肃穆长立,眉目冷漠而又悲悯的静静的注视着这一个人世间,譬如观生,譬如观死。巫熠跪坐在案台上抱着她,像是整个灵魂已被彻底的剖碎,闭目栖在她的颈厮磨着。
姒月侧头望着他,反问,“你会去爱一个囚禁自己的人吗?”
巫熠低道,“因为您总是要离开我,我只有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您。”
姒月听到这里竟笑了一声,“惩罚我?只因为我不温存乖顺言听计从的呆在你的身边?”
巫熠抵在了她的额前,道,“我不喜欢你看其它的男人,也不喜欢你离开我,我只想你的眼中有我一个男人,只有我站在你的身边,就在曦和神主的祝福下,在这里,像这样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姒月神色生冷的望着他,“那你有问过我想不想吗?”
巫熠沉默了下去。
姒月语字冰冷道,“你的喜欢我只当做了过去,你的不喜欢更从此与我无干。”
巫熠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像是混沌未开的模样。
“哗——”
姒月一力拽下了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下勒在了自己的跟前,“你可真是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巫熠。你不喜欢便要旁人来迁就你的不喜欢,你不喜欢便容不得旁的人存在,只因为你的不喜欢便要将我囚禁在此。你把自己当做了什么?万物的神明?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着你转?小心的侍奉着你的喜恶?”
巫熠正要开口。
姒月言语中尽是如刀的锋芒,“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属于自己人生的人,她更是姒国皇宗的长女!她自一出生就注定要付之这一生去攀越高山征服这一片土地,为了土地,为了盐铁,为了河流,去与周邻无数的豺狼虎豹争夺厮杀!所有能让姒国壮大强盛的一切,她都要从那些个恶狼虎兽的口中争来抢来!”
一国公主真正的终点,是女王,而非皇后。
迫压下来的是上位者与身俱来的杀伐决断与不怒自威,令人战兢。
巫熠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的空白,微噏着唇望着她,久久地说不出来一句话。
姒月下勒着他的襟口,侧首道,“如此,你问我喜不喜欢你,爱不爱你?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何?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时至今日,这些都阻止不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下勒骤发的力道直绞向脖颈。
“呃——”
瞬间的窒息感逼面,紧随其后的是身体本能的拉出来意识。
巫熠受了这一下绞颈大怒的拍开了她的手,整个人欺身压了过来将她牢牢的锁死在了地台上。姒月一只手被他制下,另一只手不有犹豫的紧跟其后的横劈过去,得他另一只手拦下。
更像是预判到了她会攻下,膝盖抬压下来。
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抬身相迎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
像是那一晚他低头羞然避开的两个人的第一个吻。
好似记忆翩然飞去那一夜。
她逗弄着他。
他佯作生气的斥责着她。
巫熠彻底的怔在了原地,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微凉。
……情人之间的相吻是这样的冰冷吗?巫熠有些茫然的想。
就在他麻然无觉神色松动之间,那一个落下的唇登时变成了夺命的獠牙,便是硬生生的咬烂了他半边的脸!巫熠惊声吃痛,但是局势已经彻底的有所转变,姒月一手挥开了一旁灯烛的灯罩,就着烛针往他的右眼刺了上去!
巫熠疾手拦下!
“你竟真的想要杀了我?!”
“既敢做这种事,不妨先问上一问自己够死多少次!”
“……”
巫熠忍着面上的伤痛,一只手死死地抵着她的角力,染着满脸的血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也不知道为何发笑,更不知道笑的是谁,只是形容一点又一点的扭曲到了极致,一声又一声笑得凄然。
“好。”
巫熠忍痛笑着,“恨我吧,再多恨我一些也无妨,便就恨我入骨罢!毕竟恨比爱还要深刻不是吗?”
姒月道,“恨,只会让我在杀你的时候,决定在你身上割上多少刀。”
……
夜深,天上的星子黯无光亮。
冷月如镰。
卜辞祭殿中有一行素衣的太祝托着鲜果和大肉的供品走在了殿廊之中,走在最当前的盏灯幽幽如萤。
“女师当真有法子找到姒月殿下?”跟过来的璩英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噤声。”仲藻雪压指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