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君欢 第1章 第一章

末月薄许，正是贪欢。

暗香隐隐浮动软帐中，挂幔的星纱好似银河般垂落了一地，是鱼水正欢，白臂勾身，辗碎了的轻喘声在交颈中尽是忘情。吻到极深处，正是情浓，好似一切又回到了曾经时，少年相遇，一见倾许。

像那一夜的洞房花烛，耳鬓厮磨，燕合欢好。

男人在意乱情迷时是这样以为的。

“今夜你回去 ，不用留在我这里。”合衣时，情热刚歇，明明颈上的红印还未及褪去，女人却侧首对他说道。

“……怎么了？”男人怔了一下。

“女簿未成，新事未记，这几夜需要礼书夜挑。”她道。

“盏灯无妨，我并不在意夜光。”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在意。”

礼衣毕，仲藻雪转过身望着他，道，“你留在这里会妨碍到我办事。”

“……”

兽鼎香炉有烟袅袅而升，暖香温室。盏堂的宫殿但见着凤凰盘柱，熠熠生辉，席案上是无论的竹简书卷堆作成山。一行宫娥们托盘穿过了中堂走进里厢，为沐浴后的女子换上了一身新衣。

懈了积压。

仲藻雪半绾着发走出来，正看着有一个女子站在自己的席案前，好似随手翻了一卷轻阅。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仲藻雪问。

“哈。”

秦无许一手握着书简，听到声音抬起头望向了她，“我听宫娥说，卿师这夜正与南黎相父寝欢相合。这是终于想通了，看着人家堂堂三朝相首数余年来舟车劳返两国求妻，心有怜爱不忍，终于原谅了他的少年之过，予以温存？”

语气讥谑，话里话外尽是轻嘲。

仲藻雪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变的走了过来。

秦无许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拍下了手中的那一册书简，负手向她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是啊，那可是高贵的相首大人啊，这么些年来还能依旧心心念念不忘旧人，如此的情长不渝可真正是感天动地。唉，过去的事就都让它过去了嘛，什么休妻之书，什么恶语恨成，反正当初跪在大雨中求郎君讨救却换不回一眼的人不是我……啊对，也绝对不会是仲卿师你。”

仲藻雪走去了书架前，“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事吗？”

秦无许笑着说，“那自然不是。”

仲藻雪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卷书简翻展开来，也没有看她，“那便直接说此来的目的。”

秦无许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抱着双臂笑着继续讥谑她，“就这么心疼男人，看着对方心生悔过回头求妻便对过往一笔勾销？是不是再过上一段时间，我国中的卿师大夫最后就得消失不见，毕竟比起卿师这微末一官半职，那还是南黎相父的夫人身份来的尊贵显赫不是。”

仲藻雪一手合上了手上的书简。

“秦无许。”

“我就是来骂你的，那些年受的罪就是你脑子里进的水，都这样了你还要爱他还要回头可真不要太贱。”秦无许道。

仲藻雪望抬头望向了她。

秦无许冷冷的说，“你心软一次我就骂你一次，保证不带脏字。”

仲藻雪突然笑了。

收合了手中的书简重新放回了书架上，说，“上次把未及十四岁的怀仪公主骂哭了三日，到这会儿公主见着你都还在躲，看来我便是你的下一个目标了。”说到这里，还有摇头的轻笑，神色很是无奈的模样。

秦无许抱臂望了他一会儿，笑了，“连我都受不了，那男人给你窝囊气可不由得你受了？”

仲藻雪重新从书架上另外抽出了一卷书简。

“仲藻雪，你当真还不清醒，想要去步那些个一生囚困在后院女子的后尘？”秦无许道，“你明明有的选择。”

“无许。”

仲藻雪一双手托着书简，抬头望着她道，“我确实爱过他，也确实恨过他。”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平静的就像是殿外的月光一般，盘凰的长柱高立，林设的书架上卷轴布挂，立在那里的女子半绾着发，一身月衫软纱轻减。

仲藻雪倚月抬头道，“他曾值得我爱，也原该由我恨，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秦无许笑了，“时值今日还值得你爱？”

仲藻雪卷书，神色平静道，“立民在上，兴邦万业，这些年南黎立朝安国变法革新他做的都很好，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景，在这一条道路上从一开始我与他本就是同路的人。在这一点上面，他从来值得我爱，不曾教我有过失望。”

秦无许嗤笑了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打断了。

仲藻雪合卷望着她，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无许。对于他，我爱过他是真的，恨过他也是真的，只是过往浮云去，我早已……”

秦无许笑着打断她，“恨他恨到床上交颈吗？”

仲藻雪抬头望着她，神色平静的说道，“累日积书，我心有压负，不过夜里寥寥，他既然自荐枕席便是各取所得。”

秦无许听到这里怔了一下，笑了，说，“卿师想要男人解乏还不容易？”

仲藻雪合着书简说，“他好用一些。”

秦无许竟然一时语噎住了。

仲藻雪将书架上的几卷书简抱了下来，成撂的书简落在了臂上，半绾的发落在她皎如月色的颈上，那一双眸子只落在了手中的书简上，神色平静如初，不见一丝的波澜，“我知道你心有恼意，此来骂我也是为我好，怕我重蹈覆辙再涉水火之中。但是无许，爱也罢，恨也罢，对于我来说在我选择离开南黎，离开他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早已经不再重要了。”

仲藻雪抱着书简望着她，说，“世人奉有情爱至上，有情，便一切唯情为上，因为我爱过他，所以我注定要伏小做低？因为爱过，所以我一定会成为他的奴隶，委于他身下承欢？因为我爱过他，所以我一切的事情都会被他影响，听令于他？不是这样的，无许。”

秦无许问道，“那是什么？”

仲藻雪神色淡如月华，道，“是我爱他，那又如何？”

秦无许皱眉，“那又如何？”

仲藻雪敛目，道，“他也好，谁也罢，少女情萌心怀一人那人便是自己的一切，但我早已过了这般的年岁。情爱怨恨对于我来说已经不甚重要，有爱又如何，他早已不会再动摇我丝毫，也不会让我听令顺从，绊停住我的脚步。有恨又如何，他早已不会再让我切骨怨心留生心魔，更不会左右我的决定，影响我的心绪。世人所择皆由心向之，你不必是我，我也无必似你。于我而言，即便我有爱他，他也不甚得重要，不爱，那就更不重要，不过一味素餐清平的日子里调味剂，调得寡欢罢了。”

眼前的女子皎如月华般静寂。

是爱又如何？

是恨又如何？

是早已内心充盈强大到了无论爱与恨都不再重要，是早已经找寻到了自己躬耕施展的天地，清楚了自己不懈一生追寻的方向与目标。那样的愿景，那样的理念，那样的抱负，情爱一词在这些面前实在太过渺茫。

仲藻雪抱着手中的一撂书简，视线停留在了席案上那一卷摊开未成的书卷上，“对于我来说，成书女簿，才是此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

丹宗历 14年

仲藻雪辞君一别南黎，离开了自己生长了二十四年的南黎之国。

此行舟车。

不过三石干食，几衾裘袄。

与同乘姊妹三人一同北行，仰观天地，涉水山川。

至于隐国，谒国中长公主，隐凰。

在三月抵膝茶宾相谈之中，长公主见她学识渊博，知数斗载，而授于女师之名，挂官卿师，入国中尚衰的女子监授学教书。而来寒暑四年过去，仲藻雪在隐国见闻诸数，广交贤佳，又有在一夜秉谈中感得太多的女子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而得长公主委以新著《女簿》。

或是粗陋的山妇，或是善织的绣娘，或是在学的医女。

或是立志提刀的女将，或是经商天赋的商女，或是养种的农妇樵妇洗衣娘。

那些史记中只有寥寥几笔还委以夫名的女子。

那些尘埃中平凡而又伟大的女子。

“我今夜过来见你，是长公主让我亲来传话于你，城西明台岭有一杜姓农妇前几日在浣洗衣物时偶有发现了一个旧址陵洞，我们最先派遣过去的人已经勘察了一遍，这一座枯陵，极有可能是我国中一位先祖皇帝的魂归终处。”

“是何先祖皇帝？”仲藻雪问。

“国中第一女帝，姽皇。”

秦无许说，“长公主让你收拾好，明日与我们一同去明台岭。”

仲藻雪四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国度的时候，便有感觉到了隐国与这一片九州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国度都不一样。这里的女子能够耕事，能够习武，能够入学书院，甚至于周游广行，临朝拜官。

国中的长公主也与任何一个国度的长公主不同。

国中历代长公主延用隐凰之名，登朝均天，平斡帝政，以呈现出国中龙凤双党相交的政权。

而这一切——

从女帝姽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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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