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内,君墨林正端坐上首看着一份密报,下边跪着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宠。
“万岁爷,景王府如今围得跟个铁桶似的,苍蝇也飞不出去,依奴才看,现在半月福王做的事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是吗?那他在府里生了病又是何人出去买的药?”君墨林眼神锐利,显然一副一切尽在掌中的样子。
“回万岁,景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恳求看守的侍卫帮忙买药,差点被羞辱,是凤祥公主恰好经过,路见不平帮了一把,侍卫这才去买药的。”
“凤祥不可能每次都正好路过。”君墨林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他君琰本事大着呢!你以为单凭一院侍卫就能困住他?江湖‘九爷’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府中粮米不是快吃完了么?炭火不是快用完了么?朕就是要把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看看他到底会如何选!”
“万岁圣明。如此一来,便能看出景王的心到底是向着谁。”陈宠抬起头来,“张家小姐的事,奴才也派人去打听过了,照目前的情势来看,还得景王出面才能验证。”
君墨林冷笑了一声,“他便是以此威胁朕!朕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即便对他有所怀疑,也得顾及着。”
多年的兄弟,彼此手里随时都捏着张底牌,制衡着对方。看来这天底下,是没有任何人值得被永远信任的。年轻的帝王思量着。
“一月之期就快要到了,这几天要更密切地盯住景王!”
眼下已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飘雪飞霜,滴水成冰。洛夭夭在君琰怀里睡了半夜,翌日早上醒来时,她已被放在榻上。
飞雪一点一滴地飘融到眼睛里来。
她忽觉有些赖床了。
另一边,君琰寝室。
六个火盆中装满了府里仅剩的一些银炭,烧得通红。他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坐在六个火盆中间,盆火熏眼,大汗淋漓。
一名小侍正将储存的冰水一桶一桶地倒进一个偌大的木桶中,“哗啦啦——”
冰水装满了,满头大汗的君琰从隔壁室内走了过来,慢慢地走向那装满了冰水的木桶,脱掉棉衣,然后榻上梯凳,一脚踏了进去!
小侍背过身去不忍看,只听见他压抑的闷呼声,冰火两重天将他整个人夹击起来,他顿时浑身颤抖,扶着木桶边缘一动不动,神色极是痛苦。
牙关紧咬间,他已将浑身浸入了冰水中……
半个时辰后,琉璃小跑着来到厨房。
夭夭正在做饭,就听见她焦急地说:“不好了姑娘,殿下又病了!”
夭夭切菜的手惊慌一抖,不小心切到了指头,痛得鲜血直流。琉璃赶忙跑过来,扯下衣上的布给她包扎。
“别,我不要紧,我要去看看他!”她丢下琉璃就跑去了君琰卧室。
烧得满面通红的君琰正躺在榻上,额上敷着一块湿毛巾,身上盖着两床厚厚的被褥,微睁开眼睛,好像看见她来了,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了手……“夭夭……”
“这才刚好的,怎么又病了呢。”她心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拉住他的手放回到被子里。
“隆冬季节,病情反复也是有的。”他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
“琉璃,”她发现他抖得厉害,忙转头唤侍女,“把府里所有的炭都拿进来!”
“姑娘,府里所有的炭都用完了!”
“什么?!”
怎么会,不是昨天还剩一些的吗?
“没事的。”他看着她,“一个月熬不过去的,还是让一切都早结束了的好。”
她摇头,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不会的,我不许你说这样的丧气话!”
他忽然注意到她手指上的伤,脸沉了下来,“你这是怎么搞的?!”
“你自己都病成这样,还管我呢?”她把手指收进拳头里不给他看,“就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而已。”
“快去包扎!琉璃……”
“是,殿下。”琉璃转身拿来了膏药。
夭夭看着他默默垂泪,“君琰,你别担心,我……我再去帮你找药,找炭,买粮米……”
“上回不是受欺负了吗?怎么能再让你去。听话,好好在府里待着。”
“你都知道了?”她睁大眼睛。
“琉璃,你看住她。”他没有再和她说话,把目光转向了侍女。
“你不能这么任性,君琰!府里没有人了,我要不去帮你,你会,你会……”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跑。
君琰的叫唤声在身后越来越模糊……
眼前全是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发上、脸上,琉璃跟在她后面追不及,府门已经“吱呀吱呀”地打开了,眼前出现的又是那几个侍卫的面孔……
“又是你?”为首的侍卫目露凶光,朝她走近了,“你还赶出来?!
上回就因为你这臭-娘-们害老-子挨了公主两个嘴巴子,这回公主不在,老-子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眼看对方就是一副要报仇的样子,她退后了一步,伸手挡住:“且慢!”
侍卫头子停下了动作。
她这回学聪明了,不直接求人,而是先对他晓之以理:“上次恕我冒犯,可这位大哥,你能保证我们王爷就一辈子关在里面出不来?今天公主不在你可以找我报仇,来日王爷若出来了也可以找你报仇,世事瞬息万变,谁又说得好明天是个什么情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侍卫头子一笑,“你要讲和?讲和也可以,老-子看你浑身上下就这副皮囊值钱,只要你将老-子伺候好了,要什么东西都没问题,只看你舍不舍得豁出去。”
夭夭忍着恶心强颜一笑,“大哥,我现在已经是王爷的女人,若按你说的做了,日后王爷若是解了禁足知道了,你这个侍卫长也就做到头了。反之,若是你现在愿意帮王爷的忙,日后你就是王爷的恩人,想要什么人什么东西难道还愁得不到吗?皇上是下令让你们守在这里,可没说要眼看着王爷病死,王爷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事情牵扯到你们,你们几条命够赔吗?”
那侍卫想了一下,“你说的倒是有理,其实我和景王素来也没什么仇怨,不过,”说着又看向她,“上回因为你让我挨了公主一顿骂,这个仇我得先报了,再来谈你刚才说的事。”
夭夭咬了咬牙,“你要怎么报?”
“不是那一种的话,”侍卫长盯着她浑身打量,“你要哪一种?”
她目光中蕴着纠结和不舍,想了许久终于横下心——将腰间那块玉坠扯了下来。
那是她从小就戴着的玉坠,长这么大一直形影不离,那是父亲送给她,说能护她平安的。玉的成色、质地,都是千里挑一地好,上面雕刻着一个神奇的图案。
她双手捧着玉坠,递到了对方面前,“这块玉坠送你,我要换十天的风寒药、银炭,还有十天的粮米。”
“要这么多?!”侍卫长盯着那块玉两眼直冒光,嘴上却说:“太多了!十天的米我们怎么给你背?五天!不能再多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还背不了十天的米吗?摆明了是在有意为难。夭夭的手腕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这玉坠的成色,少说也能卖出百两,多的都归你们了,十天的粮米换不了吗?”
侍卫长鄙夷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小平民哪来这么好的玉?别是偷的吧?
我看你这玉最多就卖个几百文钱,还几百两?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不识货得很。它要真的值那么多钱,那必然就是你偷的!我马上就叫弟兄去报官,把你这小偷抓起来!”
“你……!”夭夭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我忍,我忍……夭夭,为了君琰,你得忍……
“随你怎么说,我就要十天的,十天的量!”
这人说只给五天就是想叫她下一次再来找她!
“六天,不能再多了。”侍卫长像猫玩耗子一般逗弄起她来。
夭夭咬了咬牙,“九天!”
“七天。”
“八天!”
“你到底要不要?!爷的耐性可是有限的,七天不能再多。”他劈手过来就要夺那玉坠。
她眼疾手快,迅速把手背到身后了,“等你们弄来东西,我再交出玉坠!”
侍卫长的眼神凶了起来,“老-子凭什么信任你?”
夭夭瞪了回去:“我就在这里,又跑不掉!王爷卧病在床,没人帮得了我,你随时可以找我算账啊!”
那玉确实很好,不论是拿去送给贵人,还是去当铺典当,都能得到一笔不小的好处。
侍卫长忍住心头那口恶气,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好,七天的粮米、炭和风寒药。你三日后来取。”
“不行!”她听见了回头,“殿下的病情耽搁不得,最迟明天!”
买几样常见东西花得了三天的时间么?摆明就是故意恶心她罢了。
“喂。”侍卫长忽然从后面一脚踹向她的腰。
夭夭冷不防一个狗啃泥摔在了地上,手腕子一疼,想要爬起来……
侍卫长的脚踩在了她背上。
“答应和你做交易,那天公主扇老-子的两个巴掌还没还呢,老-子就不动手了,你自己扇!”
她缓了缓,慢慢抬起了手……白皙的手掌上擦破了好几块皮,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扇啊!”侍卫长的声音催逼着,“不扇,这笔交易你也别想做了!”
好在此刻她是背对着的,没给这人看到眼泪。风雪模糊了视线,她慢慢抬起了手,对准自己已经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住手。”一双玄色长靴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满脸病容的君琰出现在了这里,站在她面前,然后犀利地看向了那个侍卫长——
“九、九爷!!”侍卫长大呼一声,迎上了两道锐利得刀子一般的目光,双腿忽地一软,不受控制地跪下了!
九爷之名号,从来都只在传说中,这些人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他,这人一脸病容却也周身真气荡荡、杀气腾腾,当真是气场强得吓人!
君琰平静地注视着这群蝼蚁,内力逐渐凝于掌中,轻咳了两声。
“身子抱恙,就杀不了尔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