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不走。殿下乖,起来喝药啦。”她像哄小孩儿一般,拿起旁边的药碗,轻吹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君琰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她,屋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琉璃也不在。
“……你没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同方才在梦中呢喃的完全相反。
她摇了摇头,“我不走。殿下,快把药喝了。”
他坐起来接过她的药碗,她笑看着他:“府里没大夫了不要紧,我就是你的大夫。良药苦口,你忍耐些,我给你准备了蜜……”
话还没说完,君琰已经单手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也不顾管烫喉咙,刚一喝完便对上她担忧的眼神。
她噎了一下,“你怎么喝那么快?也不怕噎到。”
“我饿了。”他看着桌上她做的那碗粥。
夭夭叹了一声,转身给他拿粥。
他不要她喂,自己接过了碗,一边吃粥,一边看着她……就好像她跟那碗粥一样好吃。
夭夭被他瞧得不自在了,耳根跟熟透的蟹壳一般红,微微偏过头去,他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就这样看着她,心头蔓延起了一圈一圈的苦涩……他忽又问她:“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要走?”她不答反问。
“府里不剩几个人了,我这一回被囚-禁,若是不幸,一个月后阖府的人都得陪葬,也包括你……你为什么不走?”
她这下站了起来,故作生气:“你是一定想要赶我走喽?”
“不……”他噎住了。
她继续假装生气,“既要赶我走,当初又为什么要带我走?世上可有言而无信的人像你这样的吗?”
他叹了口气,“那会儿带你走的时候不知道会是这个情况,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继续待在这里很危险。”
“所以就留你一个人独自面对危险吗?”她转过身来,语气坚定:“君琰,我说过,我选择了谁,就只会选择谁,一辈子都不会改,无论他会面对什么,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就如我相信你一样。”
君琰抬头看着她。姑娘的灼灼目光坚定而明朗,透着一股子决心还有丝丝缕缕的爱怜,和这间屋子里的晦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天,会觉得彼时的自己是多么迟钝而愚蠢……他低估了她的决心和爱意,也高估了自己爱一个人的能力,更是在诡异变幻的时局中出现摇摆,将这明媚如小太阳的姑娘拉进了一个深渊,并摧毁了她于爱情的信仰。
她本该是清水白石间的一茎兰,随风摇摆,自在摇曳,如云在青天、水在瓶。
他当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拉住她的小手让她重新坐了回来。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在她耳边微热的喘息,感受到他凉薄的唇在轻轻划过她的脖颈……耳畔听见他轻轻地说: “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做这个王爷。”
*
这些日子夭夭又向琉璃问了许多关于君琰的事儿。
“殿下在兄弟中排行第九,江湖人称‘九爷’,手下有四大堂主,各个武功高强,殿下在朝堂时,被称‘殿下’,在江湖则被称‘公子’,他手底下做的是杀人生意。”
“杀人生意?”
“我并不清楚具体的,只知道殿下和上一任青玉帮的帮主交情甚好,后来似乎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被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树了很多仇家……殿下每天都会让四位堂主派手下去杀人,这并非是因他天性嗜杀,而是因为杀人于他而言是一种解决问题的高效办法。另外他也会和一些雇主做交易,雇主让他派手下去杀什么人,他再从雇主那里得到什么想要的东西。”
夭夭想了想问:“他有那么多问题需要解决么?”
“再往深了说我就不知道了,殿下没有对我透露过。我只知道他最近好像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
“听说那人的血有一种什么特殊的用途。”琉璃说着叹了口气,“不过看眼下这个境况,人是找不下去了,还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洛夭夭立马说:“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死的!”顿了顿又说:“还有你,琉璃,我们都要活下去。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才过去十天,姑娘。”琉璃看上去有些灰心,“日子真是难熬……姑娘,你出来这么久,也会想家吧?”
“想家……”怎么可能不想呢?她好怀念她在山上的小日子,她的小木屋,还有父母做的饭,怀念那采药救人的日子……君琰说他不想做王爷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等事情过去以后他可以陪她归隐山林?那样他们就可以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起看山中四季,淋夏雨冬雪了。
“姑娘,你又在发呆啦,想家想得真入神。”琉璃笑着碰了碰她的胳膊。
“噢……”她稍稍清醒过来,轻咳了两声,刚一站起来,头忽然好晕。
“姑娘!”琉璃急切的声音在耳边淡了下去,一个高大的身躯忽然出现接住了她。
君琰一双大手拉着她的小手,让她扣住了自己的脖颈,然后双臂向后一抬,就将她整个人背了起来。
“殿下……”琉璃看着他们。
“嘘。”他示意她别再说话,然后背着夭夭,往寝殿那边走去了。
“你好轻啊。”
夭夭的心软软的,意识迷迷糊糊的,被君琰放到了榻上坐下,强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就不想动了……
冬日的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她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宠溺的笑靥,还有近来愈发消瘦的脸颊和眼下的乌青,自己也感觉浑身都失了力气,像一滩水似的没了骨头,忽把头埋进他的胸口里。
他本想把她放在榻上,无奈她黏着他不动,他只好弯着腰,保持着这个并不轻松的姿势……半晌,她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夭夭?”他轻唤她,“笑什么呀?”
她的头却在他胸口埋得更深了。
“夭夭,你要不要这么乖。”他慢慢将她的脑袋扶起来,双手轻捧着她的脸,“你刚才头晕,是不是因为最近吃得少?我听琉璃说你每天只吃一顿,这样可怎么行?”
“……嗯?”看来被他发现了啊?琉璃答应了她要保密的,怎么还是说了呢……
“我已基本痊愈了,这些天多亏了你照顾,你也不要再吃这么少了,从今天下午开始我便看着你吃饭,你吃多少,我吃多少。”
“……那怎么行?”她发出软绵绵的一声疑惑,君琰这时候终于放下了她,给她拿来了被褥盖上。
“可是,府里吃的不够呀……”她翻了个身,把背对着他,喃喃道。
“你是小笨蛋吗?后院里不是还种了许多果树?”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你先睡几个时辰,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摘果子吧。”
“对哦,还有果树……我,我忘了……我是小笨蛋……”
“小笨蛋。”他点点头,轻轻捏她的脸。
她半困半醒着一蹬腿儿,淘气地说:“那,我是小笨蛋,你是大聪明,这样才登对。”
君琰对这个陌生中透着一丝奇怪的称呼并没有什么好感,“我可不是什么大聪明。”
“不嘛。”她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唇角弯弯的,嗲溜溜地喃道:“你是,你是……”
他的脸有些黑了,尴尬道:“我不是……”
“不,你是!”她愈发来了劲儿。
他见她执意如此,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哼了一声,轻拍了拍她的臀-部,“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高兴,我就是大聪明。等小笨蛋睡醒,大聪明就和小笨蛋一起去摘果子吃,好吗?”
“嗯!”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傍晚她睡醒了,二人来到后院。
梨树早已结果了,她的身高不够,跳起来也摘不到,他宠溺一笑,从身后抱起她——“小笨蛋,这样可以摘到了吧?”
“好耶!”她发出一阵欢呼声,抬手够到了最大的那个梨,清脆一声从上头传来了细枝折断的声音。
“嘿!”小姑娘欢喜地摘下了那个果果,“我还要那边那个!”
“还有那个,那个……这个!”
“上面那个也要!”
君琰被她指使着,左抱过来,右抱过去,举高高,举下来,半个时辰忙得不亦乐乎,等她摘完时,几个小篓子都装满了。
洛夭夭脸上笑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对君琰甜甜地说:“你把我抱来抱去的辛苦了,这个最大的给你吃!”
“无妨。你很轻,我还算不得辛苦。果子是你摘的,最大的当然是留给你。”
她笑着洗净了手削水果,削好一个完整的梨子给他。
君琰拿来小刀从上头切了一片下来,“这个看起来不错,你也尝尝。”
“我另外削一个吃。”她回眸笑道:“我阿娘说过,梨子不能分着吃,不然会‘分离’的。”
“还有这种讲究?”君琰倒是不在意,“所谓这些谐音的说法不过都是骗人的,没必要那么拘泥。夭夭,过来。”
他抬手招呼她。
“诶?”
她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被他牵住手一把拉到了腿上坐着。
“君琰,我真的不能和你吃同一个梨子……”她有些别扭又有些害羞地瞅着他,脸蛋红扑扑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灼灼的,似是真有些介意。
“那如果,我这样喂呢?”他的声音低了,带着蛊惑,竟咬着那片梨递了过来。
“啊……”小姑娘瞬间红透了耳根子,也没有回避,只是有些怔然地看着他,然后,似是不受控制地吃进了他喂的梨……
两人的唇瓣也刚巧碰在了一起。
软软的。
君琰觉得她就像那个好吃多汁的梨一般,晶莹剔透。
夭夭怔然片刻……这是她的初吻啊。
她心中轻叹了一声,像被抹了蜜似的,轻轻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个地方她不喜欢,可这个地方有她喜欢的人,那么对不喜欢的地方,她也要尝试着喜欢起来……正如她所言,她跟定他了嘛,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君琰,我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哦不,我们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我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君琰拖住她的后脑勺,加重了这个吻。
她的脸宛若一块莹白的美玉,他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脖颈处……过了一会儿,伤口处的疤隐隐地痒了起来,她微一垂头,只见他在专注地亲吻她那道伤疤……
他的动作很轻柔,摩挲着,爱抚着,玩弄着,就好像那是她身上留下的爱他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