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云青山决裂之后,君琰仍强行将她带回王府,关在了西厢房中。
冷月如霜,她心如死灰,不知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一个小侍卫的哭声忽传了过来……
“你怎么了?”
小侍卫哭得伤心,好半天才听见有人在和他说话,抽泣道:“小的犯了错,几个月的禄钱都被罚没了,家中七十岁的母亲过寿,没钱给她买礼物,所以伤心。”
“这样啊。”她淡淡一笑,当即取下身上所有的首饰给了他:“你将这些拿去当了,多少能换个几百文钱。”
小侍卫有些惊奇地抬头看向她。“洛姑娘,您为啥要这样帮俺?”
“你别问这么多,拿着吧。”
小侍卫将她的首饰拿去当了换钱。
两日后,一蒙面人夜行跟踪,将小侍卫堵在了巷子里。
小侍卫吓得两腿发软,当即求饶:“别杀我,别杀我!你要、要什么我都给你!”
对方见状也开门见山了:“前日你在当铺里当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小侍卫这下有些不敢说了……
“不说,现在就杀了你。”对方的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说,我说!……那东西来自我们府上的洛姑娘。”
“景王府?”
“嗯,嗯……”
对方想了想。“你帮忙带样东西!”
“诶?”
“若是胆敢告密,就杀了你母亲!”
夜半时分洛夭夭打开了窗,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了窗口,但他其实并非府里的侍卫……
她一惊,“司云哥哥?!”
“嘘。”他朝她做了个手势,“你这边看得严,我那里尚有活动空间,刚收到了一封密信,你那边是不是也有星月阁的人联系了你?”
她想着取出一枚星月手链,“是有人带给了我这个,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星月阁中人的信物,你手上有这个手链,他们才好救你。”
“……星月阁?星月阁的人又为什么要救我?”
那日解下首饰送给小侍卫去当,她除了真心相帮,也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让熟悉自己的人通过首饰找到她、来救她。虽然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但她依然不想放弃一线渺茫的希望,却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星月阁。星月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之一,它为何会注意到自己?她从前与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交集啊。
司云:“星月阁和黑布组织是对家,他们救了你,相当于捏住了九公子的把柄吧,再多的原因我也想不到了,总之你不妨相信他们,反正你被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不是吗?”
她想了想,“那他们要怎样救我呢?硬闯肯定是不行,如今王府的守备力量我知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如果这些所谓的星月阁中人能够帮我,我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什么主意?”
“我需要他们帮我弄一具女尸来,和我身量差不多的,不知是否能找到。司云哥哥,你能帮忙联络吗?”
他一瞬明白了,“你要纵火假死?”
她点了点头。“我若只是逃出去则远远不够,得让景王认为我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任何希望,才能短暂地放过我,我才有心力来筹划将来。他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我必须做得足够以假乱真,才能骗到他。”
“好,那现在选一个时间,纵火后你可以扮作侍卫,趁着火势逃跑。这些天我也一直被关着,但是没闲着,和这里守卫的人已经有几分交情了,我知道这间屋子里你有一条路可以出去,且景王绝对不知道。”
“王府中的密道,王府的主人竟还有不知道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座王府的前身是汤泉宫,密道是那个时候修的,景王来得晚,自然不知道。”他说,“好了,现在不和你解释那么多了,剩下的事你不必太忧心,我一定会帮你。”
她看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容,忽然间湿了眼眶……“司云哥哥,谢谢你。”
“你别哭啊。”他温和地看着她,“云青山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很难过……可是夭夭妹妹,这不能怪你,这件事你全不知情。”
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呢……她低下了头。
“下旨的是皇上,执行命令的是景王,连累满山之人的是钦犯余逸,你又做了什么?无非是当初识人不明,和一个魔头跑了,与父母最后一面成了永诀……可是夭夭,若你没有和他走,而是和父母一起留在云青山,现在你就也和他们一起死了。我虽为此事痛心,可我私心更希望你能活下来,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只要人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诚又实心,没有半分隐藏,她不由头垂得更低了,“司云哥哥……”
“好了,不多说了。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他安慰着她,“等我们出去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她怔怔地看向他,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对她露出了一个笑:“我先走了,乖。”
司云哥哥的目光好温柔啊……湿漉漉的,像淌着月光的河流,不像君琰的目光,森冷如冰、深不见底,如他这个人一样难以琢磨……可曾几何时,君琰也用温柔清澈的目光看着她过,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一个人的伪装竟可高超到那般地步,又怎能说不是一种本事呢?
心绪难平,待夜的光华逐渐褪去,王府小院迎来了黎明。算上景王被禁足的日子,这是她被囚在这里的第一百六十二天……她看着这座小院里的日升日落、月升月落,也该觉得倦怠了吧?
十天以后,她拿出他送她的匕首,塞在了那具女尸手里,然后拿出了打火石。
这十余天里君琰来看过她两次,她一次正眼也没看过他,他亦一声不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倒没再多与她为难。
君琰,往后若还能复仇,我便要你,下地狱!
熊熊火光倒映在她曾经清澈的眼眸里,显出清晰的恨意。她一袭白衣从烈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遁入了夜色中……
救她的人竟是星月阁阁主本人。她出去以后,星月阁的人将她秘密接走,顺带也接走了司云,一行人连夜离京,她看向那位阁主……
传闻中那是个性情孤僻的怪人,可她看着他却像一位和蔼可亲的叔叔。沈因初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和蔼,就好像以前见过她一样……
“阁主。”半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您到底为何对我施以援手?”
“你长得很像我从前的一位故人……”沈因初过了很久才答道。
“可之前您都不认识我,又为何会知道我的相貌呢?”
沈因初笑了一下。“这天底下,还有星月阁不知道的事情么?”
她不做声了。
他说得对。
“洛夭夭,”他目光看着窗外的雨,没有看她,“跟我回星月阁吧。”
“诶?”
“那个公子也我会让人安顿好的,但他不能和你一起。”他接着说:“不要问那么多,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她欲言又止。
“我同你颇有眼缘,你和我姓沈吧。”很快他又说道——“以后你就是星月阁唯一的小姐。你还有个名字,叫沈月。”
阁主话里话外,都没有允许她拒绝的意思。
于是她便成了星月阁阁主的养女,沈月。
阁主对她很好,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从不置喙,她渐渐地养好了身子,也开始探寻一些有关星月阁的事情,甚至待与周围的人熟络了,还会借助阁中情报网去了解一些外界的消息,以及有关景王的境况。
对于她的一切行为,沈因初尽在掌中,却默许了。
她一直都怀疑自己与阁主之间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可每当她发现一点头绪之时,线索就会中断,次数多了她甚至怀疑是有人故意搞破坏,心中越发不安……沈因初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还不能让自己知道?可是他又对她有恩,他不是坏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如果可以借助星月阁的势力向君琰报仇,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其他的事,就再慢慢查吧……
虽然很快她就发现君琰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被整垮的。
这个世界像一张巨大的网,随时可以将她吞噬掉,从前君琰骗她,现在阁主瞒她,所有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她也有了。她的秘密,就是自己从前的身份。
“洛夭夭”三个字,从她进入星月阁起再也没被提起过,就好像这个姓名已被尘封入土,就好像叫这名字的姑娘,当真随着西厢房里那把大火,永远地去了……
一年了,她终于等到了关于他的有效情报……
他就要来了,是来做生意还是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来与星月阁合作,这就意味着她有了向他复仇的机会。之前向静儿说的那位“贵客”,也就是他——九爷。
以九爷的身份地位,未必会亲自前来,更大的可能是让他属下来。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进了星月阁的地盘,她还愁找不到机会下手么?
眼前恍惚间又浮现出了他从前的模样……
当初她救下他以后,他养好了伤,站在后山上。她以为病人跑了,心下担心,一面喊着人一面跑出去,却正好看到后山上看到一负手而立、长身玉立的男子,仙姿佚貌,光风霁月,一双幽深的眼瞳中,笑意浅浅。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他从获救起就一直昏迷着,直到这一天,才睁眼看清了她的模样。
彩云易散琉璃翠,大都好物不坚牢,可没想到竟能不坚牢至此,她对于情爱的憧憬与念想算是被毁了个彻彻底底,心中唯余为父母报仇之信念……
君琰,你说这一次,我该怎样对你呢?
是摧毁你的势力,还是摧毁你和新皇之间的合作,令你四面楚歌?
……不,你太嬗变了,如今的你可还是一年前的你吗?我要先了解一下如今的你,搞清楚你眼下最在意的是什么东西,再把这东西一点一点地毁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