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走廊中央了,退回去和走下去差别不大,苏凌淮干脆硬着头皮、加快步子走了下去。
窗边坐着个迷迷糊糊、半睡不睡的姑娘,同桌拿手肘轻顶了一下她,提醒她看帅哥。
姑娘一时没明白同桌的意思,只是嘟嘟囔囔的问:“楼不是封死了吗?谁还跳楼?”
冬天学校强制所有班级开窗通风透气,但因为冷,窗户就开了个不足一指宽的小缝,那姑娘的话顺着缝滑进了苏凌淮耳中。
跳楼?不是个小事。可学生的态度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绝对不正常!
苏凌淮忍者尴尬小跑到走廊尽头,灰溜溜的从楼道跑下去了。
苏凌淮能掌握的消息远比社会激情讨论的更多更真实,也更平淡。
这所学校三个月前有一名男同学在上课铃响的那一秒飞身翻越护栏,从五楼一跃而下。
对面教学楼不少同学恰好目睹了全程,但因为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加之威逼利诱,学生们再多想法都是内部交流,在网上基本没掀起任何风波,总归是没对学校造成太大影响。
不过一周,又有一名女同学在晚自习前打扫卫生,打扫的好好地突然冲到护栏前往下跳。
幸好其他几名一起打扫卫生的同学反应及时,把她扯了回来。
本来问题不算严重,但这女孩的父母不是省油的灯,在返校日集结一大家子人拉横幅堵住校门口,非是要个两百万的赔偿不可。
一些不良媒体就拿着这事儿炒作,这一下子可算是闹大了。
学校立马把教学楼、宿舍、厕所乃至于食堂的所有窗户、楼道拿铁网封了起来,仅在固定时间段放行。
网络话题更新换代的快,短短几天“华高跳楼案”就被看厌了。
本来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谁知一个月后,有位走读的同学旷课了。
班主任是个功利心强的,月考来临,鉴于这个人成绩不好,且在月考期间有过请假的前科,查都不查,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胆子肥了,擅自逃学。
直到中午放学,这位同学才被发现吊死在树上。
同一天,一个宿舍八个人,集体在宿舍割腕自杀。
苏凌淮对这件事印象最深,他看过现场图片。
凌乱的书页显然是被撕毁过,散落在每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饶是如此,仅剩的书和卷子随随便便的堆砌在门口,竟然堆成了个半门高的小山!
狭窄的宿舍过道甚至容不下一个人平躺,八个人身体彼此交叠着挤在书卷覆没的方寸之地,鲜血染红了统一的校服后变得黯淡。
路太窄,人太多,太压抑了,滚烫的鲜血都冲不破桎梏。
诡异的是,露脸的三人脸上既无挣扎,又无痛苦,平和释然的笑挂在嘴角,不像是在迎接死亡,而是在等待新生。
这张图片太矛盾,带给苏凌淮的冲击很大,后面陆陆续续发生的十余起自杀事件,有伤亡,有死亡,他都无心看了,草草翻看过一遍相关资料就算了事。
没有什么连环杀人魔,没有学生组织霸凌,没有老师虐待学生,没有谁为情所困……没有!网上连细枝末节都传的清清楚楚的那些玄幻的情节,没有发生过。
被救下的学生后来都拒绝承认自己主动追求死亡,统一说求死时没想什么,脑子一热就自杀了。
可这其中,大部分人再度选择了放弃生命。
这事儿被国家派人暗中调查过,确定不是人为的,必是有异作祟。于是把案子移交给了奇猎。
苏凌淮一成年就被奇猎收编了,磨磨蹭蹭一年多愣是没接到一个案子,理由是:异太过凶险,你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本来挺好的,但是上面那个老巫公内涵苏凌淮混吃等死没本事,把苏凌淮气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凭死缠烂打的本事抢了华高自杀案。
抢来的差事儿,做来还怪有动力的。苏凌淮经历了短暂的不自在,很快兴致冲冲的找上了心理室。
学校拢共没多大,乱走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基本分清每栋建筑是干嘛的了。
心理室很偏僻,在一楼楼道拐角处左边,很不起眼。
里面很小,物件很简陋,不像是能接待学生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最近的自杀案,学校开始重视学生的心理问题,就近腾了个空教室给两个心理老师工作,教室里成堆的桌椅上还蒙着尘,只有中间放了资料的几张桌子还算干净。
苏凌淮找来的时候,两个心理老师正在发牢骚。
一个年轻点的温柔女声问到:“我们不是心理老师吗?怎么还要去搜手机、充电宝这些?上百个学生的心理调查报告根本没时间看。”
“一向如此啊。学生有点什么事都要搜手机,搜搜搜,搜的干正事儿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这心理报告,熬夜看了几个小时,随便一看,呵!全班字迹都一样!再一看,呵!把几个人的答案拼一起那答案跟百度一样,一看就是老师放的答案给学生挑着抄!”
“难得看到有老师留时间给学生认真完成,学生敷衍居多,寥寥几个学生真的愿意倾诉,跟领导报告打算跟这些学生好好聊聊,嘿!你猜怎么着?”抑扬顿挫的粗犷男声道。
“怎么了?不同意吗?”女声问。
“嘿嘿!领导要我按照成绩排名聊,先跟年纪前十名聊,分批次聊到前五十名,要用课间,不能占用这些天之骄子的学习时间。最好课间也聊快点,不能浪费人家的自学时间。我*?^”
那粗犷男声骂的很难听。
大概是说领导脑子是分数糊的,眼睛只看得见分数,合着除了学习学生一无是处是吧?死了人也没事儿,只要不是成绩好的就行是吧?
男人说话声音大,平仄起伏与一般人略有不同,而且善与调动人的情绪。
苏凌淮觉得他说得十分有说服力,进门大喊了声:“说得好!”
苏凌淮猛然出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年轻的小姑娘带着一副不合适的黑框眼镜,不住地捂住心口“唉呀妈呀”地叫。
另一个人,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打扮成熟时髦。
苏凌淮疑惑了下:这两人都不像是那粗犷男声的主人。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啊?找老师什么事呢?”中年男子开口问到。
他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夹着,音调拔得很高,语气却亲昵,让人联想到小红帽中的狼外婆。看来门口听到的粗犷声音是他的。
声音和长相不匹配真是个不小的烦恼啊!苏凌淮感叹。
“是柳老师和小王老师吧?我是苏凌淮,来帮助你们的。”苏凌淮来前简略地了解了学校的三位心理老师。
心理组组长是一位长得很有亲和力的中年妇女,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光辉,姓宋,好多学生叫她宋妈,快到退休的年纪了。
组员有一男一女。男人正值中年,学历相当可观,不像是一个普通高中请得起的,姓柳,叫三儿,这名字好记得很,苏凌淮一眼就记住了。
女生是个才毕业不久的普通大学生,叫王娇林还是王林娇,苏凌淮记不太清。
她之前来学校面试过,被拒了,因为自杀事件太严重,破格把来面试过的她给找来了。
“哦哦,原来是苏教授,看起来可真年轻,跟学生一个样,不像是要结婚的样子。”小王老师拘谨地笑笑,温声说道。
苏凌淮又疑惑:什么结婚?
他的假身份做得很敷衍,什么跟教育局有关的留学归来的心理学高材生、还跟警察局有关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没做过这些身份啊!
但苏凌淮明知自己的身份经不起推敲,纵使有天大的疑问,他也只能憋在心里,应付道:“哪里哪里,哈哈哈哈。”
心理室的工作简单——收手机。
苏凌淮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是个假冒的心理学生,哪里有本事疏导其它人啊?
不过收手机这事儿,轮不到苏凌淮来做。
因为在大家眼里,他是专家。
柳三儿旁敲侧击,给苏凌淮洗脑: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屁话。
我们学校纪律严明,学生积极进取,什么藏手机?什么心理问卷乱填?那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
苏凌淮对这些并不在意,柳三儿唠唠叨叨的他嫌烦,于是在自己一声声“好,好,好……”中逃之夭夭。
卷卷探头打了个哈欠,苏凌淮被卷卷传染跟着打了个哈欠。
他今天本来就只打算跟保安混个脸熟,等晚上九点多再混进学校暗中调查,于是打起精神走回酒店,准备好好睡一觉。
回去的路上,苏凌淮路过天桥,隐隐闻到腥气。他顺着味道去找,发现一个破烂的纸箱里装了一具血肉淋漓的幼猫尸体。
被割了头、剥掉皮、切成块又整整齐齐摆好,一看便知是什么。
苏凌淮脑子一下懵了,身体止不住地抖。
缓了良久,苏凌淮才意识到自己被气得胸口疼,“什么混蛋东西干的!”
他将箱子小心盖上,轻轻抱起,心疼道:“不怕不怕,哥哥将你入土为安。”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混蛋!不要被我抓到!”苏凌淮跟卷卷一路怒骂。
回到酒店,苏凌淮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抱臂坐在自己床上。
那人斜眼看向苏凌淮,起身拉起行李箱——苏凌淮的,神色傲然,说道:“跟我走。”
苏凌淮不喜欢老巫公巫究,默不作声退了半步。
巫究不需要苏凌淮同意,上前扳着苏凌淮的肩膀带着他上了车。
巫究装好行李,打开暖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苏凌淮眼眶通红的模样,一双长着血丝稍显疲态的三白眼流露出无奈,他捏着眉心问:“你哭什么?”
苏凌淮没哭,他是被气的,他不想理老巫公。
巫究心道麻烦。处在叛逆期的小孩格外不好对付,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却像小时候那么爱哭。
车子启动,一路平稳,到了郊区的一栋别墅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