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尚有些春寒料峭,林野虬枝参天,树上新叶才吐出细小嫩芽。林月泉和韩冬冥一人一骑,从林中穿行而过,百丈之外,许翎竹跟在二人身后,已走了整整七日。
“今晚大约赶不及回去了。”林月泉向西眺望,南青山远远地在春雾中露出些许轮廓,“我们在林中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如何?”
“我正打算如此提议。”韩冬冥附和着点头,“就在这附近吧?”
“好。”林月泉紧了紧马缰,翻身跃下,“林中望去,远远近近都是相同景色,不如就歇在此处吧。”
韩冬冥也跃下马来,和林月泉一并将马拴在树干上:“夜里仍有些冷,我去周围拾一些……”
他忽然顿住。
远处似有似无的脚步声窸窣而响,竟是向着他们所在之处围拢过来。
林月泉显然也察觉到了此番响动,她凝起目光,侧耳细听,林中约莫有七八人。初春的夕照似乎又冷了几分,为这密密层层不见边际的林野染上一痕如血般的赤色。
“恐怕来者不善。”林月泉道,一边抽出了腰侧的剑。
“这片树林是通往南青山的必经之路,对方恐怕据守多时,只等你我自投罗网。”韩冬冥亦抽出佩剑,是一把通体银白之剑,似乎隐有寒气自剑锋发散飘逸,“敌人数量不少,且步法章然,恐怕不好对付。不然,你想法子逃走,去山上报信?”
“留你一人在此?不可。”林月泉却断然拒绝道,“你我二人合力对敌,或许尚有胜算,而且……”她顿了顿,林中人影已渐渐清晰,“来不及了。”
林月泉与韩冬冥背向而立,林中转出六人,俱以黑布蒙面,手中各执一柄银刀,将他们二人围在中心。
“诸位是何人?”林月泉凝声发问,“又是为何事而来?”
那六人不答,唯有长刀反射着惨亮的光。
林月泉深深吸了口气,韩冬冥也紧了紧握剑的手。南青剑派身居江湖高位,仰慕者众多,嫉恨者同样比比皆是。平日外出,遇上些寻衅滋事的小贼,南青剑派弟子早就习以为常,然而这次的敌人……却和往常不同。
来不及细想,那六人出刀了。
刀风迅疾,冰冷地斩向圆中二人,林月泉右脚迈进一步,迎上身前长刀。刀剑相击,她略微一顿,然而下一瞬左右两侧同时刺来两刀,她连忙急退,刀刃在她眼前堪堪掠过,先前那人却已绕至斜后方,长刀如雷,向她斩落。她只得再次闪身躲避,却稍慢一步,刀锋在她左臂划出了一道伤口。
韩冬冥的情况完全不比她乐观,长剑被身前一人封住,身后另外二人同时挥刀砍来,他不得已弃了剑,方才躲开身后攻击。然而失去兵刃,剑鞘无法防住三人长刀,他一退再退,落败怕只在须臾之间了。
其实若单打独斗,他们二人绝不至如此狼狈,然而即使对方实力稍弱,终究是以一对三,他们实在寡难敌众。林月泉握剑的手亦有些不稳,余光瞥见韩冬冥失了长剑,虽想去帮他一把,可实在有心无力,这一分神,右手衣袖又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她心下一骇,忙向后跃出,却一时忘了身后的敌人。耳侧风声疾响,她暗道大事不妙,下意识地侧身,幽亮的银光照进她瞳孔——
然而,却没有落下。
林月泉听见了一声钝响,那人猛地嘶吼起来,扔了刀,滚倒在地上。
他的肩胛骨上,嵌入了一枚指节大小的石子,鲜血喷涌,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林月泉不禁微怔,身后又是一声钝响,转头看去,正围攻韩冬冥的三个人中,有一人就像她脚边那人一样,被石子击穿了肩膀,跌在地上,无法再继续握刀。
情势突变,所有人都停住了手,持刀或持剑而立,望向石子掷来的方向。
却见一个蓝衣服的姑娘正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背着一个包裹,裙摆轻盈飘拂,一双小腿便在裙摆之下荡啊荡,仿佛那几枚石子只是她随手丢下来的玩具。见林中众人俱望向了她,许翎竹舒展开嘴角,一下一下地抛着手中剩余的石子:“别看我呀,你们不打啦?”
没有人回答,林月泉和韩冬冥正喘|息不止,顾不得答话,而那四个蒙面之人,心中已生了退意。
这姑娘武功出神入化,他们以四对一,也绝非敌手。
“那,”许翎竹撇撇嘴,仍弯着眉眼,却突然接连掷出了另外两枚石子,“我就不客气了。”
风声尖唳,他们慌忙提刀阻挡,可刀还没抬过胸口,那石子竟已穿掌而过,又有两人痛苦地呻|吟着,弃了刀,捂着鲜血淋漓的手倒下。
余下二人似乎这才如梦初醒,顾不得再取林月泉与韩冬冥性命,足下一顿,便向树林深处疾奔而去——
他们本是如此打算的。
事实上,他们才迈出一步,忽然背后阴影覆下,一双柔软的手已抚上后心,她幽幽凉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想跑呀,太慢啦。”
掌心猛地发力,那二人再未迈动半步,掌风穿透七经八脉,二人立时昏了过去。
左右二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许翎竹转回身子,看也不看那些如见鬼魅,彼此拖拽着四散奔逃的残兵败将,对林月泉和韩冬冥笑道:“你们还好吧?我出手晚了些,伤得不严重吧?”
林月泉犹自惊疑不定,只瞬间的功夫,自己甚至根本没有看清她是如何从那高树上跃下——他们二人全然无法应对的敌人,在她手下,仿佛根本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眼见着许翎竹向她走来,林月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你……是谁?你认得我们?”
“可以这么说吧。”许翎竹察觉到林月泉的动作,顿住脚步,笑了一笑,转道向落在地上的那把剑走去,“之前在余田县酒肆内,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想来你们没有注意到我。”
“余田县的酒肆?”林月泉闻言微怔,那个蛮横无理的壮汉、被刁难的店小二和酒肆老板,她还有些印象,但,她实在记不起店内其他人了,“抱歉,当时店内人多杂乱,我的确未曾留意姑娘。”
“没关系,我知道,我叫许翎竹,你们直接唤我名字就好。”许翎竹拾起剑,端详了一番,然后笑着递给正蹙眉望着自己,似乎十分紧张的韩冬冥,“这把剑,可有剑名?”
“……谢谢。”韩冬冥小心地接过,“凌章剑。”
“好剑,也确实是相称的名字。”许翎竹又转头问林月泉,“那你的剑呢?可有剑名?”
“我的剑……名唤竹颜。”林月泉顿了顿,觉得许翎竹没有加害之意——她若心存杀意,他们这点功夫,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于是她将竹颜剑收起,撕开左臂衣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打开盖子,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
伤口处传来刺痛,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来帮你吧。”许翎竹见此走上前来,从背上包裹里拿出几条布带,就着药粉,仔细缠住林月泉伤口,“这样可以吗?”
“嗯,多谢你。”林月泉点点头,又深深呼吸了一下,“我叫林月泉,他是韩冬冥,今日多谢相助,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没什么,之前在酒肆时,我没有出面帮那店小二解围,这次啊,就当是对你们道一声谢了。”许翎竹不以为意地笑笑,又问韩冬冥,“你受了伤吗?我也帮你包扎一下吧?”
“没……没有,我没事。”韩冬冥心里猛地一跳,却不敢看她,脸上好像有什么突然烧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她好像是画里飘入凡尘的仙子,她明亮的眸子,乌黑的长发,水波般的裙摆……每一处都美好得不可方物,又令他慌乱无措。
许翎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韩冬冥的紧张,又转头问林月泉道:“对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你们是否能应允。”
“只要我力所能及。”林月泉笑着应道。
“你们都是,南青剑派的弟子吧?我……还从未去过如此厉害的地方呢,能不能带我去参观一下呀?”许翎竹双手合十地恳求道,见林月泉微微一怔,以为她有些为难,连忙保证,“我一定老老实实地跟在你们后面,绝对不乱说,不乱走,我就,我就待一天,不不,半天也行,一个时辰也行——可以吗?”
林月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当然可以,南青剑派历来好客,你不妨多住上几日。门派规矩也不比觉明寺、云岫宫那般严苛,你不必如此紧张,大可随意参观游览,只要不惊扰师父就是了。”
“真的吗?”许翎竹的眼睛亮了亮,“太好了,不过,我对南青山不熟悉,还是不敢乱走,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你先带我认一认路——你会很忙吗?”
“这点时间,总会有的。”林月泉忽然想起一事,便向她提议道,“对了,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你不如也来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