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傍水,绿竹猗猗,竹林中一座小小木屋,屋后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女。
少女身形清瘦,背着一个粗布包裹,腰间系着一把长剑,她长发束起,稚气才脱的脸上已带了几分英气。
在她面前,是一方石碑。
石碑无字,光影斑驳,日光漏进竹林,如同忘川静默,在她的眸中流淌。
“师父……”她喃喃开口,清澈的声线染着无法克制的悲伤,“我竟到最后,到这一刻,都不知道您的姓名……”
“但是,也罢了,我知道,您不会在意这些俗事。您于我而言,也始终只是——师父。”
少女顿了顿,碎光安静地落在她乌黑的发梢,她望着石碑,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叹息:“算啦,师父,我要走啦。江湖辽阔,总会有我的归处。”
她又顿了顿,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定会有的。就算师父您不在了,我又一次失去了家,可是,一定还会找到的。”
“……那,我真的走啦。”
“……师父,后会有期。”
少女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石碑,望着木屋,望着竹林,直到视野开阔,鸟雀携着初秋的阳光飞出林梢,她才终于不再回头,抬眼向前路望去。
城门已能见些许轮廓,但日落之前到达,恐怕仍有些勉强。如果她有一匹马就好了,少女想,可是马太贵了,一路带着,也不方便,还是盼望路上能遇到好心人家,肯让她留宿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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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尽春归,北雁还巢,百姓纷纷开始了一年的劳作。江湖也日渐热闹起来,行镖的,论武的,或只稍作休息,众多江湖人聚在酒肆,把店小二忙得不暇应接。
许翎竹正坐在堂内,听桌上另外三人描述苍州雪山之景。这三人俱是镖师,自苍州南下,运送镖物,路过此地休息。正值春暖花开,三人回忆着苍州寒冷,一时感慨颇多。许翎竹恰巧坐在邻桌,又未曾去过北方极寒之地,听见他们说起一人厚的大雪,便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听了。
这三人她都不认识,不过有酒有肉,姓名倒是次要的事了。
难得来了听众,还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那三人自然忙不迭地给她腾出了位置,而且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镖师正口若悬河,许翎竹也听得入神,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碗碟碎裂声,她抬头望去,只见店小二正一脸惊慌无措,而他脚下,是一地散落的碎片。
原本站在柜台后的老板闻声赶来,见此情景,连忙安慰店小二道:“哎,没事没事,赶……”
话未说完,旁边桌上一个壮汉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比老板和店小二足足高出一个头,巨大的阴影盖住了阳光,他高声怒斥道:“没事?这碎渣子溅了老子一身,老子还没发话,你凭什么说没事?”
店小二吓得一个激灵,见到那壮汉腰间长刀,怕是习武之人,更垂着头不敢答话,身子战栗不止,偷眼看向身侧的老板。
老板尚且镇静,只是语气里仍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这,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今日的酒水菜钱,都给您免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好?”
“你当老子是什么乞丐不成?老子差你这点酒水钱?”那壮汉却不依不饶,音量又高了几分。
“那,您想……?”老板咽了咽口水。
“让他跪下!”那壮汉一指店小二,“现在,就在这里跪下,给老子磕头赔罪!”
面前地上碎瓷凌乱,真要跪下磕头,双膝怕是要见血了。店小二求助地看向老板,老板却迟疑了起来。
酒肆内一时无声,许翎竹和三位镖师也早已停止了谈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僵持的三人身上。静了片刻,那壮汉见老板迟迟不语,失了耐心,一脚踢翻长椅,伸手就去拿腰间长刀!
然而,长刀尚未离鞘,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刀按回了刀鞘。
“他奶奶的!是谁阻拦老子!”那壮汉怒火冲天,转身看去,却怔了一下。
身侧竟立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身着绿衣,眉目温煦,一双眸子却牢牢注视着他,毫无退怯之意。
“你……你是什么人?”他一时摸不清她的底细。
那姑娘蹙着眉,温声劝道:“这位兄台,我坐在此处,看得真真切切,方才若非你撞了那小兄弟一下,他也不至摔了碗碟。你似乎并未受伤,老板也说可免去你的酒钱,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小娘们不要多管闲事!”那壮汉脸色一黑,打量了她一下,本想说几句轻薄话,可不知怎地——他明明比那姑娘高出足有一尺——心中竟生了怯意。他只得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去找店小二的麻烦,“还不跪下?就不怕老子砸烂你们这破店?”
说着,他又要抽刀,那姑娘却抢上一步,再次制止了他。
“还望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
“妈的你个娘们,给老子闭嘴!”那壮汉心下一阵烦躁,强硬地挥开那姑娘的手,拔出长刀,就要砍下!
——却,又被那姑娘拦住了。
她腰侧长剑离鞘,接住了这一刀,淡绿色剑气有如春草葳蕤,竟是一把上乘之剑。
本是寻常纠纷,竟闹得兵刃相见,座中数人都不自觉地连连叹息,却终究明哲保身,无一人上前帮忙。许翎竹也不由得撇了撇嘴角,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竹筷。看那姑娘出剑,还是有些功夫的,应该不需要她再出手了。
不过,刚才那姑娘落座的一桌,她对面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局促,但还是与那姑娘并排而立,对那壮汉拱手道:“兄台……我们无意动武,这件事情,不如到此为止,如何?”
那壮汉看了看他,他虽未执兵刃,但腰侧也有一剑,看那剑鞘,似乎也非凡品。方才接下自己一刀,那姑娘气息丝毫未乱,这二人恐怕来路不小,与他们兵刃相向,他定然讨不得便宜。
于是他重重哼了一声,刷地收还长刀,嘴上却不肯服软:“以二对一,老子今日就不奉陪了!”说完又狠狠瞪了老板和店小二一眼,“这次就饶了你们!”
他撒气般地又踢了椅子一脚,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酒肆的门。
只不过,在他路过许翎竹身边的时候,她微微斜了身子,小指一勾,不着痕迹地将他腰间的钱袋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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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壮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年轻男子——韩冬冥似乎舒了口气:“月泉,刚才实在太危险了。”
那个叫林月泉的姑娘收起剑,对他笑了笑:“没事的,你看他空有一身蛮力,而无半分内力,你和我难道还打不过吗?”
“话虽如此,可师父临行前叮嘱,我们还是不要惹出乱子的好。”韩冬冥拿出钱袋,在桌上放了酒菜钱,“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们尽快回去吧?”
店小二蹲下身收拾碎片,老板走到林月泉和韩冬冥身前,躬身道谢:“多谢二位少侠,不知您二位尊姓,所居何处,在下日后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林月泉笑着扶老板起身,她眉眼清润,声线温和,如同这三月春风,“我们二人师从南青剑派,匡扶江湖正道,本是职责所在。再说,只是一件小事,我们也没有帮上太多忙,您就不必介怀了。”
“原来是南青剑派的少侠,实在失敬了。”老板又鞠了一躬,这才起身,“小店给二位添了麻烦,这酒钱,是万万不敢收下。”
“既已数好了,您就收下吧。”韩冬冥道,一边拿起座上的包裹,将其中一个递给林月泉,“我们走吧?”
“好。”林月泉笑了笑,又向老板告了声辞,便背上包裹,和韩冬冥一道离开了酒肆。
那老板千恩万谢地送走二人,店小二已将碎片收拾干净,酒肆内很快又热闹起来。刚才的小小插曲,仿佛投石入湖,眨眼间就消失了痕迹。
不过,许翎竹却没有心思再听苍目山大雪的故事了。
她拿出那壮汉的钱袋,倒在手上,竟有五块碎银,看来他确实不差这几十个铜板的酒菜钱。她想了想,拿出一块给那三个镖师,以表示听了一番故事的感谢,又拿出一块,给了酒肆老板。
“这……姑娘,这如何使得?”老板一怔,推辞不收。
“哎呀,反正我也是白得来的,您收着吧。”许翎竹轻轻挑眉,把碎银塞进老板手中,也不等老板道谢或者推辞,就转身跑进了阳光中。
南青剑派,是越国第一剑派,更是越国第一门派,她已经好奇许久了——不如跟上他们,想办法去南青山上转一转吧?
注1:许翎竹,取自由与正直之意。
注2:林月泉:取自《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注3:韩冬冥:是为了纪念他死于冬季的父亲,后文会表。
一些小小的排雷和请求:
本文没有完美无瑕的道德标兵。
都武侠背景了,都架空了,自己编了朝代,画了地图,对现实没有影响,作者本人不支持任何违法及暴力行为,请大家高抬贵手。(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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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竹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