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年。zuowenbolan
铜镜中的郎君眉眼姝丽,看起来无丝毫老态,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 这让本来偏艳丽的五官显得柔美了许多, 虽然样貌未老, 可明显能感觉到, 他眉目间的风发意气已经退散了。
老了啊…
三十了。
林效慢慢抚上自己的脸,以前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外貌, 要不是这副过于美丽的相貌, 他也不会在前半生受到那般难言的羞辱与非议,现在人们似乎渐渐忘了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大家说起他,只会敬重地说是皇后的阿兄,或者再加上些其他的溢美之词。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恍惚, 以前那些经历,真的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他曾经最想的就是给杳杳一个温暖安心的家,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 自己靠着杳杳得来了这些殊荣。
李卓洛登基后, 卫国公府彻底地坍塌了, 那些曾经靠他出卖色相赢来的虚假荣耀, 如今一败涂地垂朽枯折,他看人将卫国公府的牌匾拆掉, 心里竟然涌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这是他曾想了好多年的事,但他没有勇气,他生之于世背靠卫国公府这棵大树, 就算再怎么恨,他也不敢亲手将它拆除。
他没有杳杳那种勇气。
杳杳跟他不一样,杳杳从未在意过卫国公府的兴衰荣辱,就算她后来得到了李卓洛所有的宠爱,她也从未提及卫国公府的来路前程,她将自己和卫国公府,从来都分开的彻底,她从未在意过,也从不想在意。
他心里对卫国公府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儿时他怨恨阿耶,他明明是正妻所出的嫡子,却在府中没有一点地位,阿耶偏宠景氏所生的孩子,对他却分外冷漠。
曾经年幼的他也渴望着分毫渺茫的父爱,可是一切却最终都落了空,他不明白阿耶为什么要这样做,幼小的心底也曾怨恨过阿耶…直到他看见阿娘与别人偷情,虽然那时的他并不真切地明白到底是在干什么,但通过阿娘和那人亲昵的举止他还是知道了什么。
以前他觉得阿娘可怜,独守空房也得不到阿耶的爱,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阿娘也不爱阿耶,他锦绣艳丽的家庭早已分崩离析,旁人羡慕的高门子弟的身份,说起来就是一个笑话。
后来阿娘生下了杳杳,阿娘并不喜欢杳杳,从阿娘的举止神情中,他知道杳杳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睡在小床里吮吸着手指笑得咯咯咯的杳杳,心里突然涌过一阵从未有过的柔情。
他小心地碰了一下杳杳的小手,杳杳立马扭过小脑袋对着他笑,他心中一直冷僻的一角猛地暖和了起来,他握紧杳杳的小手,闻着小婴孩身上的香甜奶香,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偌大冰冷的卫国公府里有了伴。
他慢慢抱起小小的女娃,看着阿娘冷漠的侧脸将杳杳在怀中搂紧...这是他的妹妹,也是他从此以后,唯一的亲人。
旁人不肯理会杳杳,阿娘与阿耶的关系越来越差,他们在府中的待遇也一日不如一日,阿娘虽出身高门世家,可众所周知阿娘的家族早已没落了,阿娘空有一身傲骨,可他们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倚仗阿耶。
阿娘为人孤傲,与府里婢女婆子的关系也不好,杳杳小时候甚至连新衣服都很少有,连奶娘都给杳杳脸色瞧,他曾亲眼见过杳杳还没吃饱,那奶娘就不耐烦地起身要走,那时他才八岁,却伸臂拦住奶娘满脸凶戾地看向她。
“你若再敢苛待我妹妹,我要你再也出不了卫国公府的大门。”
奶娘被他眼里的凶戾乖张吓到,回去掀起衣裳继续喂杳杳。以前他一直是个温和俊秀的翩翩公子,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另一面,他紧紧盯着奶娘的动作,暗暗握紧了拳头...以前他只是自己无所谓,可从此以后他有了杳杳,他一定要保护好杳杳。
杳杳真是他拉扯长大的,杳杳出生时他才七岁,但是他却已经有了为人兄长的自觉,他一个以前什么也没做过的高门郎君,有了杳杳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长大。
杳杳出生后不到半年,阿娘又怀孕了,阿娘这次很开心,从阿娘的神情中他能感觉出来,这次阿娘怀的,不是阿耶的孩子。
也正因如此,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九郎,九郎象征着阿娘的背叛和阿耶的冷漠,虽然他也不以卫国公府为荣,但让一个孩子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阿娘与旁人生下了婴孩,他还是做不到。但林辞出生就是个傻子,这稍微冲淡了些他的不满,他看着裹在襁褓里瘦小如小猫一样的九郎,突然觉得九郎也是个可怜人。
阿娘生完九郎没多久就去世了,临死前阿娘告诉了他九郎的身份,阿娘生平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他,求他照顾好九郎。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阿娘,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阿娘说九郎的生父也已经不在了,九郎身份关系重大又是个傻子,若是没他这个阿兄相护,前方等待着九郎的真不知是什么。
那时他真想反问阿娘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何为了自己的一时情.欲,将他带来这世上受苦?但是他看着气若游丝的阿娘,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答应了阿娘,阿娘这才握着他的手放心离去。
她的手心里的温暖渐渐散尽,他看着她沉睡过去的容颜恍恍惚惚地想。
这次,他真的没有阿娘了。
阿娘走后他们的生活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杳杳她很懂事,虽然知道他们生活的不如意,但还反过来安慰他这个阿兄,他暗恨自己无能,杳杳就像个小仙女一样单纯善良,他却不能给她如意的生活,在她在家中看人脸色,活得没有一点大家小娘子的样子。
他原本对阿耶父爱的渴望也一点点被消磨干净,他越来越恨阿耶为什么要这般对他和杳杳,景氏被扶正之后越发地猖狂,居然明目张胆地阻拦他的课业,想将他养成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还好这时候大伯发现了他的处境,大伯虽然当年因世子之位和林吟渊闹得很不愉快,但看着林效这么可怜还是于心不忍,大伯主动前去阿耶面前说了这件事,阿耶自然不想在大伯面前丢了面子,从此不敢再任由景氏耽搁他的课业,他自己也赌了一口气,想着将来非要出人头地,给杳杳更好的生活。
就在他十四岁那年,他遇见了女帝。
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他人生再也无法洗却的屈辱印记。
他生平最看不起以色事人之徒,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成了这种人。
虽然他衣着光鲜,身居要职,可他觉得他与乐坊里的伶人没有什么分别。
女帝很喜欢他,在他之前女帝曾有许多相好,但有了他之后他就没在她身边见过那些人,可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平衡,论起年龄来,女帝足足大了他十几岁,虽然相貌保养若少女,但依旧让他有距离感;而且不论他再怎么得势,也改变不了他就是一个男宠的事实,他永远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女帝身边,而只能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难以启齿之人。
但女帝教给他的东西也很多,因为他从小就没享受过什么优渥的条件,他初来女帝身边时穿着打扮都透着一股土气,她像姐姐一样耐心地教给他,还教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原先的他,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理想与仇恨,但终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可在女帝的教导帮助下,他渐渐长大,谋略心思也越来越深,也渐渐学会了兵不刃血地杀人。
可杳杳始终是他心里最干净的一角,他慢慢无惧于世人所有的非议和指责,却始终做不到罔顾杳杳的心思,他将杳杳保护的很好,不敢让杳杳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勾当。他怕杳杳知道了嫌弃他,若是他最爱的人在心底嫌弃他,那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杳杳很懂事,从不追问他的去向,乖乖地在家中从不出门。而对于九郎,他心中始终都有芥蒂,他虽然命人悉心照顾九郎,却鲜少去九郎那里看他,他知道九郎会一直天真烂漫下去,但他却不得不被迫着长大了。
他希望他的杳杳,也可以一直烂漫开心,永远不要受到这世间污浊的涂染。
女帝一直很耐心地等着他长大,在他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品尝到了男欢女爱的滋味。宽大的龙床上弥散着一股檀香的气味,女子丰腴雪白的躯体像是浮沉于浩瀚大海上的浪花,他年少青涩,于在重重紫金帐幔间与她对视着,她特意化了一个妖娆妩媚的妆,眼尾高挑,欲说还休地瞧着他。
这本是他最为不耻之事,可他却在这其中品尝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滋味。
他对女帝一直没什么感情,甚至在心里一直憎恨着她。即便她对他再耐心,再温柔,他依旧在心底觉得她是高高在上踩踏他的尊严之人。
但从他们俩享受完□□之后,他突然在心底有了种不一样的情愫。
也许是他从未接触过别的娘子,也许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情.欲。
他就这么从一个少年,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