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吃错什么药了?”徐行嫌弃不已,逃命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理寺向马车走去。
裴宣站在一旁十分尴尬,他手足无措,眼神时不时就向周浮玉飘去。
周浮玉倒是镇定自若,“我不记得救过你。”
裴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回世子,在下乃黔灵湘鹿郡人士,七年前我父亲离世,我便带着母亲来京郊投奔亲戚,奈何路上被窃走了银钱,母亲重病,危在旦夕。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自己发卖,是侯爷将我救下,给了我盘缠,不仅给家母请了郎中看病,还让我得以参加科考。”
周浮玉从未听起父亲提过这件事,想来他也是无心之举,没想到救下的人会在科举考试中高中状元。
“后来,我科考及第,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去拜访定北侯府,但是那个时候,实在不方便,我怕给侯爷招惹是非,便将此事搁置,想着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报答。却没想到……”
没想到后来定北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裴宣惭愧地低下了头。
周浮玉了然,“那你我二人可有交集?”
“有的!”裴宣激动地说,“我入仕之后,太子和成王多番拉拢,我只想报效朝堂,并不想参与党争,几番拒绝后,因我并无靠山,被官场排挤,下放到涿州做了县令。”
“涿州?初元二十七年?”
“正是,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裴宣欣喜不已。
涿州地势险要,土地贫瘠,百姓生活穷苦,常有匪徒作乱。
周浮玉沉默,他记得此事,却并非因为当时的县令裴宣,而是初元二十七年,他十六岁,第一次领兵剿匪,大获全胜之地,就在涿州。
当时他年轻气盛,空有少主名头却并无实际军功傍身,彼时,大齐边军在父帅治下威名赫赫,并无外敌敢犯,于是他接到涿州求援线报后第一时间便点兵出征,千里奔袭,直驱山匪老巢。
剿匪过后也并未多做停留,他并非贪图功绩,只是想不负定北侯府传承。
“世子率军犹如神兵天降,解了下官的燃眉之急,涿州兵马羸弱,无力剿匪,您不仅救了我,更是将涿州百姓救于水火。后来我将事情原委上奏朝廷,不出三月我竟就被调离回京。”裴宣自嘲一笑,“虽不是下官本意,但是总归是借了世子的东风。”
周浮玉了然,若裴宣冒领功绩,他一个毫无根基,被流放至偏远之地的小官,即便是剿匪成功,怕是也无人在意。
但裴宣并未贪功,照实陈情,当时的定北侯府如日中天,周浮玉剿匪成功的消息传回京都,自然是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周浮玉冷笑,这些趋炎附势的蠢货怕是到如今都不会知晓自己与裴宣并无交集,只是为了涿州百姓才前去剿匪的。
也许并不应当说不知晓,他们只是不相信,不相信没有利益驱使,不为了收买人心,他堂堂侯府世子,怎会去多管这种闲事。
周浮玉低头行礼,“裴少卿有心了,之前多有得罪。”
裴宣连忙拖住周浮玉的手臂,“在下惭愧,怎敢受世子如此大礼,没有侯爷和世子,裴某连科举入仕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会有今日?如今侯爷蒙冤,我自当略尽绵薄之力,全当是对往日恩情的报答。”
周浮玉旧部皆遭贬黜,他目前是假死之身,与亲信接触风险太大,更怕害了他们因此丧命,本以为进京是孤注一掷的困兽之斗,没想到却碰上了秉性大变的七皇子,如今又得了大理寺的助力。
周浮玉怅然,得道者天助,苍天不负忠良。
“你与定北侯府的渊源可有旁人知晓?”周浮玉郑重地看向裴宣,“若是翻案不成,可能会连累你举家受累,裴宣,你可想好了?”
“裴宣孑然一身,并无亲眷,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裴宣忽而灿烂一笑,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悲壮。
“且世子不必忧心,我自涿州归京后,有不少人以为我是您要提拔的人,想来结交一二,都被我打发了去,时间久了,他们也看出来是自己走了眼,但那时我已得庄公赏识,进入大理寺,他们也奈何不得我。至于侯爷救我之事,世上除了你我二人,如今已无第三人知晓。”
无第三人知晓,那七皇子又是从何得知?
周浮玉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等晚上回去诈他一二再说吧。
裴宣站在一侧守着周浮玉,他试探着开口询问:“世子如今可有去处?若是不嫌弃,可暂住于我府……”
“不必,我自有去处。”
七皇子不是已经给你赶出来了吗,你能有什么去处……
裴宣一撇嘴,有些事情吧,他不好评价,但是又实在好奇。
“您说的,该不会是七皇子府上吧,可七殿下刚刚明明说从今以后不会再给你开门了。”还让你有多远就滚多远来着……
“无妨,他府上的院门不算高。”
“啊、啊?”
疯了吧?世子竟沦落到要去爬心上人的墙了?!原来他对七皇子如此情根深种?
真是可悲、可叹呐!
“裴少卿——”“裴少卿何在——”
裴宣与周浮玉对视,示意他将面具戴好,而后应声,“何人喧哗?”
裴宣独自推门而出,就见一身形清瘦的太监高声叫喊道:“大理寺少卿裴宣接旨——”
“奉皇上口谕,大理寺少卿裴宣,忠勤懋著,勘破奇案,缉拿真凶,还宣阳侯清白,朕甚嘉之,特赏赐玉珏一对,锦缎百匹,以彰其功,钦此!”
见裴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公公耐着性子又催促了一遍,“裴少卿,接旨吧。”
裴宣倏地回神,冷汗从额间坠下,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走上前去,将手里备好的银票偷偷塞入太监的手中,客气万分的询问道:“刘公公,下官年轻眼拙,不似您伴驾多年,见多识广,还望公公赐教。”
刘公公捏了捏手中的纸张的厚度,舒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算这裴宣上道儿,什么清流之世,状元才情,不还是得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赐教老奴可不敢当,裴少卿有话不妨直说,老奴定会知无不言。”
裴宣斟酌片刻,只捡了最要紧的问,“宣阳侯一案,皇上的意思是?”
“宣阳侯遭小人暗算,御下不严,一时不察,才叫人钻了空子,酿成郭家惨案,宣阳侯世子也遭其蒙蔽,裴大人,接下来的话,还需老奴说下去吗?”
“裴宣明白,谢过刘公公。”
等到人不见踪影后,裴宣匆匆回到周浮玉所在之处。
“世子,刚刚那太监所言,你可都听到了?皇上这是一定要保下宣阳侯了,可郭家上下二十余口性命,如此行径,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我这大理寺少卿,还有何脸面面对京都百姓!”
“不是皇上,是皇后。”见裴宣投来疑惑目光,周浮玉冷着脸解释道:“刚刚那太监特意提了宣阳侯世子,就是在给你提醒,此番是皇后所为,陛下才不会在乎褚泽那个废物的名声。”
裴宣大惊,“可皇后如何敢假传圣旨?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没说圣旨不是皇上下的,估计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被皇后磨得烦了。褚家不能倒,褚家一倒,相当于断了太子一臂,成王一党虎视眈眈,陛下还是心系储君的。”
裴宣却直发愁,“道理我都懂,可是如今我到哪里给宣阳侯去找替罪羊。”
周浮玉嗤笑一声,“你太小看朝堂斗法了,此时你还愁找不到替罪羊,我看过不了今日,你就该愁究竟选哪一边送来给你的冤死鬼了。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趁着他们互相攀咬,稍微漏出点苗头,大理寺便能趁乱将我母亲和胞妹从刑部要出。”
裴宣内心惴惴不安,总觉得郭家之死只是一个开始,京都上空的疑云越来越深重,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无论如何爱惜羽毛,独善其身的人,到最后都免不了被卷入这场权利的漩涡之中。
周浮玉一语成谶。
深夜,终于摆脱了大麻烦的徐行美美地泡了一个花瓣澡,洗清了他身上最近所有的憋屈和劳苦。
身着一身浮光锦的徐行坐在软榻上,正用帕子一点一点地绞干头发上的水。
乌发垂在单薄的脊背上,将整个人都衬得柔和典雅,如同天上的仙子,男生女相,媚而不妖。
“仙子”嘴里正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侧耳一听,“好烦呐好烦呐,没有吹风机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吹风机’为何物?”
徐行被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又是周浮玉!
“周浮玉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老是突然从人背后冒出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早点死?!”
“抱歉。”
徐行熄火了,他这人不太擅长跟人吵架,只要对方认识到错误,他一般也就轻轻放下……
放不了一点!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谁让你进来的?安——唔!”
周浮玉飞身上前,在徐行大叫之前将他的嘴捂住,“他们拦不住我,殿下好狠的心啊,将人吃干抹净后就弃如敝履,如此行径,方可担得起殿下口中的‘渣男’二字吧?”
徐行奋力挣扎,几乎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周浮玉放开了他,不过仍将他困于臂弯之中。
他气急败坏地对着周浮玉拳打脚踢,那人硬邦邦地像块臭石头一样,眉头没皱一下。
徐行气得炸了毛,“什么破钗羽十二卫,明天就开除,通通开除,竟然连个贼都拦不住。”
周浮玉闻言笑了出来,胸腔的震动传递在徐行耳侧。
“殿下倒不必苛责他们,我若想去哪,这天下间没几个人拦得住我。”
徐行不屑,“说得好听,上次还不是……”
徐行说不下去了,周浮玉却不肯放过他,“上次如何?殿下怎么不继续说了?”
“哦~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中了殿下的合欢散,还有迷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