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脑袋嗡地一片,她机械地挂断电话,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张若青发现陈禾的不对劲,试探问道:“陈禾,怎么了?”
女孩儿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她指着手机,尽量压下心中的慌乱,带着些许哭腔和张若青解释道:“老板,我,我有点急事儿,可能要先走了。”
还没等张若青说什么,陈禾立马拿着伞从酒吧快跑离开。
三哥隔着玻璃看着女孩儿在路上溅起的水花,一脸忧愁:“这小姑娘不会又摊上什么事儿了吧。”
小六听到三哥的话,将最后一个玻璃杯摆放整齐,脆生生地冲张若青喊了声:“青哥。”
后者闻声,转头示意他讲话。
“你是因为我才不要她的吧。”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词不达意:“我告诉你啊,我可没让你不招人,况且那……”
“那小妹妹也挺可怜的。”
张若青哑笑,有些揶揄:“那要不我再去把她追回来?”
小六被噎了一句:“我,我又不是老板,问我干什么?”
男人了然,“明白了,本来还寻思你身强力壮可以自己干呢,现在看来也撑不住。”
小六啧了一声:“青哥,我才十八!”
张若青摸了摸刚长出青茬的头:“那下次人家过来别这么凶,都把小姑娘吓着了。”
男人回想着刚刚女孩儿眼中一瞬间的凌厉,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少年瓮里瓮气地嗯了一声,他低头看着张若青的白衬衫,心中的负罪感总算驱散了一些。
陈禾怔怔地望着医生的白大褂,四周都是耳鸣的声音,她仿佛被眩晕包裹,卷入了未知的未来。
“你是陈立的家属吗?”
陈禾在耳鸣中听到了医生躲在口罩里的声音,她点了点头:“是,我是陈立的妹妹。”
医生看着陈禾年纪不大,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你父母来了吗?”
“他们去世了。”
后者没有做出太多的反应,只是翻了一页纸,递给陈禾一支笔:“签一下吧,等一会儿进去看看你哥哥吧。”
陈禾接过单子,上面赫然是醒目的死亡通知书五个大字。
“医生,我哥哥他是怎么……”陈禾难以说出那个字。
“患者主要是因为从高空坠落造成的内脏破裂。”
“他是自杀还是……”
“目前来看伤口,是自杀。”
医生看到面前女孩儿的肩膀微微颤抖,也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陈禾的眼泪直往下涌,她赶忙侧脸蹭了蹭肩膀,在单子上签下自己的姓名,重新递给了医生。
医生确认无误之后,跟陈禾公事公办地说:“你前面的那个门进去就可以看到你哥哥了。”
陈禾点点头,她一步一步踱到门前,纤细的手轻轻握住门把,她用手掌抵住门把往下一按,一股冷气袭来,女孩儿被冻地一激灵。她看到白床单盖住的轮廓,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声音哑地厉害,只能蹦出单个的音节。
“哥,哥哥……”
床上的人没有回音,眼泪仿佛淹没了她全身,陈禾感觉整个房间让她透不过气。她缓缓地将白床单拉下来,露出哥哥惨白的面容,他的伤还未结痂,一切都还是刚刚发生。
陈立走上天台的时候,陈禾在寻找兼职。
陈立跳下去那一刻,陈禾刚要到学费。
两个人的路明明那么的不同,但偏偏出现在同一个交织点。
陈禾跌坐在冰冷的白瓷地板上,仰视着哥哥的侧脸,喃喃出声:“哥哥,你也不要我了吗?”
女孩儿茫然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真得……只剩我自己了吗?”
王阿姨从便利店买了点矿泉水和面包,上楼看见陈禾在门外的凳子上半躺着,她赶忙小跑过去,将塑料袋里的矿泉水和面包放到陈禾的腿上。
“禾禾,别伤心了,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看阿姨买了好多种类的面包,你选个自己喜欢的垫两口。”
陈禾低头看着腿上的面包,又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姨,我吃不下。”
王阿姨摸着陈禾的头发,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脑后,她忍着哭腔道:“我知道,但还是得吃点东西,吃点东西才能接着走下去。”
陈禾的全身已经哭得没什么力气,她想努力抬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王阿姨看到了她动作的牵强,给她找了个有蓝莓果酱的面包撕开,递到她的嘴边:“好孩子今天真是受苦了,阿姨喂你。”
陈禾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她轻轻咬住面包的一个角,王阿姨趁势使了一下力,面包便从陈禾咬的地方撕开,陈禾用舌头将面包卷进口中,蓝莓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
“谢谢姨。”
“没事儿,你现在没什么劲,我知道。”
陈禾被王阿姨喂了半块面包才渐渐恢复了点体力,她逐渐坐直身子,握住王阿姨的手,颤声道:“姨,您能告诉我您打电话前都发生什么了吗?”
“我哥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跳楼。”
王阿姨就着陈禾剩下的面包吃完:“我下午买完菜回家,就听到你们家里面传来了很多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怪凶的。”
“但是我也不敢问,于是我就回家想等着一会儿消停了再去看看什么情况。”
王阿姨仔细回想着事情经过:“大概半小时吧,我就听到楼道里轰隆隆地有人下楼了,我就又等了十分钟去敲你家的门。”
“发现没有人,我有点担心,就想着守在门口等着你们回来。”
“结果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我心想不妙赶紧下楼,发现是你哥。”
王阿姨没敢看那个场面,但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是让她止不住的胃犯痉挛。
陈禾心抽了一下。
王阿姨看了眼手机,用自己的手包住陈禾的手,有些愧疚:“禾禾呀,叔那边晚上离不开人,姨就先走了。”
陈禾知道王阿姨家的情况,她点点头:“姨,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王阿姨起身,将塑料袋放在陈禾旁边:“这里面还有些面包和水,你拿着,明天姨再来医院陪你。”
“晚上要是回家觉得家里一个人害怕,就来姨家。”
陈禾咬着唇点点头,尽量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医院的走廊又空无一人,彻骨的悲伤之后便要思考出路。
陈禾打开手机,先跟班主任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班主任表示理解,陈禾挂断电话。
她盯着头顶上的白炽灯,两年未回家的哥哥,再次见到他的时刻竟然是在医院,陈禾没来由地心中嘲讽自己,果然自己多余,哥哥竟然连生前见她一面的**都没有。
女孩儿大概知道那群人是谁,所以这些天,尽量还是不要回家了。
哥哥生前给她了一个电话,如果有困难可以打给那个人。
陈禾捏紧手机,思考了很久,终究按捺下了心思,先给姑姑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在耳旁回旋,陈禾有些许的后悔,但她别无选择。
“喂。”一个粗犷的男中音闯进陈禾的耳朵里。
“姑父,我姑呢?”陈禾攥紧自己脖颈挂着的青佛。
“你姑做饭呢,没空接!”男人刚说完,便不知朝着谁大吼:“败家娘们,赶紧做饭,老子饿死了!”
“你有什么事儿?”男人的语气有点冲。
陈禾呼出一口气:“我哥去世了,火化场那边需要联系……”
姑父嘲讽一笑:“怎么,赚钱的时候想不到你姑家,用人的时候就想到了?”
“我和你姑没那个时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挂了。”
陈禾知道求他没用,索性直截了当:“那你怎样才能帮我?”
对面男人呵了一声:“陈禾,现在是谁用谁,啊?!”
“你要是这个态度,咱们没法往下聊。”
女孩儿软下声音:“姑父,您帮帮我吧,我只有姑姑一个亲人了。”
“你家房子的房产证,应该现在到你手里了吧。”
陈禾攥紧拳头,看了眼冷藏室的门,咬着牙说:“是。”
“既然我是你们两个的监护人,那这房产证应该归我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男人的算盘打得震天响。
女孩儿烦躁地来回踱步,房产证交给姑父,他绝对不可能替哥哥还债,到时候那群人还会找上自己。
陈禾摩挲着玉佛,突然想到了张若青手上的佛珠。
逢难必顺,勇往直前,必遇贵人。
刚才堵塞的思路一瞬间畅通,她嘴角微倾,声线骤然染上哭腔:“只要姑父能帮我,我保证房产一定是您的。”
男人舌头顶了顶后槽牙,满意地将腿搭在茶几上:“行,明天一早我就去。”
“谢谢姑父。”
陈禾挂断电话,现在看来,得守在家门口了。
“你在家里待着,我去去就回。”男人吐了口痰,继续含糊不清地刷着牙。
女人将毛巾递过去,小心翼翼地说:“终究也是我的侄女侄子,还是我过去吧。”
“呸,你个娘们能干什么,我去拿房产证,顺便帮你侄子火化。”男人将毛巾夺回来擦了擦脸,“到时候你就在家里等我。”
男人抹了抹下巴,戴上帽子将眼中的贪婪隐去。
陈禾跟着姑父这两天去了火化场火化,一切的事情都有点眉目之后,他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女孩儿,心里说不出的不自在,索性轰她走:“你回趟家换身衣服吧,都臭了,顺便把房产证带过来。”
陈禾点了点头,正要往家走,姑父盯着她的后背,突然说道:“陈禾,别打歪心思,我知道你不是个什么好货。”
“房产证不给我,我就把烂摊子全扔下,到时候看看谁求谁?”
“姑父,我就是一小孩儿,全听您的。”陈禾不想理会他的威胁。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今天回家应该能碰上那几个要债的。
陈禾到一幢居民楼前,手心有点冒汗,大门前的血泊早已用黄沙掩埋,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入秋的风已有些许发冷,把浮沙吹得四散,陈禾呼吸着有些发浊的空气,她抬头望着那扇窗。
哥哥房间的窗户并没有人关,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只有陈禾家里还是黑漆漆一片。
陈禾深吸一口气,进入了黑漆漆的楼洞。
她屏着呼吸一节楼梯一节楼梯地往上走,她其实并不确定那群人今天会不会来,但如果按照她之前被威胁的时间点,他们今天一定会来,陈禾只能赌一把。
很快到了五楼,陈禾故意摇晃着钥匙,金属的碰撞声在楼道里面回响,陈禾竖着耳朵,依稀听到了门内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将钥匙插进门锁,只旋转了一转,生锈的绿铜色大门打开,陈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女孩儿试探地迈进一条腿,一只大手便很快掩住她的口鼻,她假意唔唔了几声以示抗议。屋内的人不少,她被来人拽到了椅子上,陈禾闷哼一声。
来人慢慢走进陈禾,借着月光看,是个光头,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倒三角的眼像蛇一般盯着陈禾,陈禾避开眼神,故作慌乱道:“我要报警!”
男人仿佛被这句话逗笑:“好啊你报,到底看看警察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我哥哥难道不是被你们害死的?”陈禾转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光头。
光头显然不以为意:“我们一没打他,二没推他,就说了几句话,你哥就撑不住要跳楼,关我们屁事儿。”
“那还不敢开灯?”女孩儿想要故意激怒他。
“你他妈活够了是吗?”光头掐着女孩儿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收紧力气。
男人的手劲很大,陈禾的脸憋得通红,她使劲地拍打着男人的手,光头看面前的女孩儿脸由红变白,这才松开她的脖子。
陈禾跌坐在地上,新鲜空气涌入她的鼻腔,陈禾眼角带着些湿意。
“听话了,下面我们就来说说,钱的事儿。”
光头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说:“一百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妹妹我这都已经是打折完后给你的了,知道你死了哥哥,利息都没让你还,基本上就还了个本金。”
陈禾拧了把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哭了出来:“叔,不是我不想还,我哥这刚走,现在家里的房产证都在我姑父手里,我就是想给你钱还得看我姑父的脸色呢。”
光头明白了,也知道这样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威胁也没什么用,他低下身,拍了拍陈禾白花花的脸:“你姑父电话有吧,可别给我耍阴招。”
陈禾奉承地说:“哪能啊,要不您记一下。”
光头和旁边的人打了个响指,旁边小弟赶忙拿出手机。
“189……”
“三天后,我去找你姑父,要是不还钱,你就等着吧。”光头说完站起身来,看了陈禾一眼。
“小妮子,要是敢给我耍花招,下场会比你哥哥还惨。”
男人的警告声从门口慢慢远去,陈禾大口喘着粗气,她连滚带爬将客厅的灯给打开,又打开饮水机直接往口里灌凉水,凉水从嘴角溢出,陈禾被呛了一口,倚在饮水器旁剧烈的咳嗽着。
咳嗽了一会儿,陈禾又爬到哥哥的卧室,她熟悉地拉开抽屉,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她将本子抱在怀里,这才毫无牵绊地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