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狂风卷着大雪呼啸着拍打着破旧的门扉,向着缺了半边的窗户内呼啦啦地灌着凉气,让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屋子更加雪上加霜。
破旧的木桌上一节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烛光,照着床榻上那个如同蛆虫般不停蠕动的身影。
赵华瑾趴在床上,身上只裹着一床单薄至极的被子,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挡寒意侵入她的四肢。
而她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恨不得那块肉从自己身上消失才好。
就在这时,一道吱哑声传来,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赵华瑾下意识抬头望去,双眼因为风雪的灌入而眯了起来,手里则迅速摸到了枕头下面,等摸到了那个圆圆的东西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风雪渐止,显然,门已经被关上了。
赵华瑾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拼命去看门口处的黑影。
“你是谁?”
赵华瑾警惕问道,来人已经插好了门,一件漆黑的斗篷裹住了身子,头上戴着兜帽,暗淡的烛火下,竟连对方是男是女都辨认不清。
轻灵的笑声从兜帽下传来,赵华瑾一愣,竟是个女的,听起来年纪不大,而且很耳熟。
“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一只纤细小巧的手摘下兜帽,黑色的兜帽衬得那只手愈发的白,等到兜帽摘下,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来人正是齐月!
本来破旧惨淡的因为这份艳色竟鲜活了几分,就连那暗淡的烛光似乎都亮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赵华瑾怨毒地盯着齐月那张美丽的面容,若非她的出现,自己还是清瑶公主身边得力的帮手,人人巴结奉承,风光极了,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齐月叹道:“先生被公主重打了三十大板,又被丢在这草屋不闻不问,我承蒙先生照顾,不忍见先生如此凄凉,故来探望一番。”
“你会这么好心,”赵华瑾冷笑,“怕不是故意跑来看我如何凄惨落魄,看我笑话吧!”
“先生怎么会这么说呢?”
“我若真的只想看先生笑话,早在清瑶公主面前就看够了,何必冒着风雪特地前来呢?”
齐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凑近了才发现,原来它不是一件普通的披风,而是一件玄色水绸面斗篷,细密的皮毛紧紧裹在她身上,行动处发出流水一般的光芒。
与之相比,此时蓬头垢面,两颊凹陷,仿佛几个时辰不见就老了仿佛十岁,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裹着一床薄被的赵华瑾甚是凄惨可怜。
可她望向齐月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哪怕到了这个境地,她想的也不是自我反省,而是恨毒了对方,巴不得别人像她一样凄惨才好。
齐月对赵华瑾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在轩辕决的后宫浮沉这么多年,无数的女人当面的,背对的,无一不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皇后的位子只有一个,被她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奴占了,其他人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她,怎能不又妒又恨?
若是能被这种眼神吓到,那齐月可真是白活了!
“先生何必这么生气呢?”
齐月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上前了几步,特意让病得头晕脑胀的赵华瑾看见自己笑盈盈的面容。
“我只不过是请求先生帮我点小忙,大家互惠互利,可先生居然自作主张跑到清瑶公主面前搬弄是非,企图置我于死地。”
“之前在药池的时候,我们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齐月叹了口气,故作哀伤道:“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先生如此厌恶,竟让您如此不理智,宁愿自己在公主面前的信任荡然无存,也不惜拉我下水。”
后宫争宠上位的手段层出不穷,加上轩辕决本人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更有甚者,还会连累家族,其中血腥残忍程度不是赵华瑾这种仗着清瑶公主的权势作威作福的狗腿子的小手段可以比拟的。
她早就料到了赵华瑾不会如此乖乖与她合作,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赵华瑾懂得适可而止,及时止损,她也不会把事情做绝,可惜啊,有些人就是喜欢自找死路。
“呸,”赵华瑾吐了一口吐沫,恶狠狠道,“那是你威胁我的!”
齐月幽幽道:“先生可是清瑶公主身边的红人,而我只是公主府的一个女奴,生死祸福都捏在您手上,只要您一个不高兴,我就得从秀芳院离开。”
“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就算您拿鞭子抽我,我也只得受了,就算我今后真的有幸被贵人看中,在您面前,我依然是那个卑微到尘埃的女奴啊!”
赵华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教齐月的时间并不算长,因为之前齐月被清瑶公主特地召见,她对齐月并没有什么特殊照顾,却也没有过多为难她,更没有用女奴的身份羞辱过她。
即使她第一次见到齐月的时候真的瞧不上她的身份,内心深处也曾这么臆想过,可她敢确定自己从未在齐月面前表现出来过。
为什么齐月能如此准确无误地说中她的想法,并且好像是亲耳听到,亲身经历过一般。
想到了一种可能,赵华瑾顿时头皮发麻。
“妖……妖女……”赵华瑾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脸上满是惊惶与害怕,“你这个窥视人心的妖女!”
她本只是故意在清瑶公主面前拿着罪名构陷她,想置她于死地,却没想到,齐月竟真的是个妖女!
齐月怔了征,随即明白了她的想法,哑然。
这些都是前世赵华瑾对她做的事情。
前世千姬去世,原本他们就过得捉襟见肘了,没了母亲的庇护,她与齐振过的更是凄惨可怜,在公主府里是人人可以打骂欺负的存在。
奴隶的命不值钱,哪怕他们被打死了,第二天也不会过是裹着破席子被扔去乱葬岗罢了,根本不会在公主府这池深潭里激起半点水花。
那段时间她和齐振互相扶持,一点一点地熬了过去,度日如年。
他们不敢生病,不敢受伤,不敢去争分配给他们的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饭食与衣物,每日都是捡些食物充饥。
等到齐振终于长大些并被选中去马场养马之后,情况才终于有些好转,至少,他们总算有热食和新衣服穿了,而不是就着过世父母的衣服裹身。
等到她被选中进秀芳院,两人的日子才总算步上了正轨。
只是前世清瑶公主并没有特地召她见面,她也并不是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不管对于清瑶公主来说,还是对于赵华瑾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于是,赵华瑾对她的折磨,从此开始了。
在这么多女孩中,她是出身最低的一个,既无父母撑腰,也无过人的手段,她只能一日又一日地在学习的生活中忍受与赵华瑾对她的各种言语羞辱和体罚折磨。
她在那段日子拼命练习着学到的一切,不管是大家闺秀的琴棋书画,歌艺舞蹈,茶道点香,还是青楼妓女的惑人媚术,床榻技巧,她都努力做到最好。
她不知道辛苦,也不知道羞耻,她只知道,若她哪里做的不好,就会遭受新一番的折磨。
齐月学的很好,或者说,她学的实在太好了,她不仅学会了技艺,更加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和伪装自己,以及如何同那帮女人勾心斗角,成功地当上了轩辕决赴宴时表演的主角。
从此,一飞冲天。
看到赵华瑾与前世一样充满恶意的目光,齐月忍不住有感而发,竟让她对自己如此害怕,前世今生,她们的位置心情好像完全对调了,也实在可笑。
“赵——华——瑾。”
齐月刻意改变了语调,一字一句拖长了声音,仿佛真的如同妖孽一般,阴森森道。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骗我!”
伴着这声厉喝,蜡烛一下子灭了,黑漆漆的屋内,寒风在外面怒号,齐月长发散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华瑾,闪烁着奔腾的怒意和渗人的寒光。
“是我错了,”赵华瑾被吓得瑟瑟发抖,“我不该把红砂叶说成水灵莲,不该把千灵参说成幻心草,是我坏,想通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害人,求你原谅我。”
赵华瑾骇得忘了身上的伤痛,跪在床上疯狂地对齐月磕头祈祷,“求您放过我,只要您愿意放过我,我愿意做一切事情!”
这般卑微又可怜的态度,却没有让齐月有一丝一毫的心软,她不敢相信,若是自己没有来这一遭,而是听信了赵华瑾给她的方子,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情况,齐月几近发狂!
不可原谅!
“小瑾,”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你不是说,会为了我做任何事吗,我交代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这道声音飘飘忽忽,似是出现在耳边,又好像出现在遥远的天边,低沉沙哑,根本分不清说话的声音是男是女。
但是,赵华瑾越听,越觉得像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我办好了!”
赵华瑾欣喜地叫道,仿佛一个渴望得到大人称赞的孩子,兴奋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卑微讨好。
她拿着手中一直攥着的匕首,用力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