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牵着齐月的手,脚步越走越快,他个子高,腿长,走起来当然不费劲,可被他牵着的齐月可就遭了罪了,勉力才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齐月本想对齐振说些什么,可看着他绷得紧紧的下颌,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沉默地勉力跟上对方的脚步。
等齐振的心情平复了些,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齐月一头撞上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
齐月疑惑地问道,夜晚的风有点凉,吹得她的鼻子有点红,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点鼻音,可爱极了。
听到这道几近撒娇的声音,齐振眼睛顿时红了,转过身子,另一只手也抓上了齐月的手,两只手合在一处。
“月儿,你……”
齐振似乎有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怎么了?”
今晚的齐振真是反常,他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对劲,齐月有些慌了,“哥,你怎么了?”
齐振却好像忽然被烫到了,松开了一直抓着齐月的手,他的眼睛有些迷惘,又有些无助。
“我……我……”
齐振的嘴巴张张合合,然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月儿,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谁?”
齐月有些迷惑,随后明白齐振说的是那位锦衣公子。
“他身份很高,长的也好,看上去态度温和,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好脾气的公子。”
随着齐月的话,齐振的脸色一点点白了,“那……”
“可那只是他的表象,”齐月道,“其实他冷血又无情,对他来说,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就算为他拼尽性命,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番评价与刚刚说的天差地别,齐振脸色乍红乍白,很是精彩。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的声音幽幽,带着一点疑惑,又带着一点释然,还带着一丝庆幸。
齐月:“?”
奇怪的态度,莫名的试探,幽幽的声音,转眼间,齐月想明白了齐振情绪变化如此大的原因。
“哥,你不该不会——”
齐振的眼神有些躲闪,齐月却不允许他躲闪,她强行掰过齐振的脸,对上了他的眼神。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看那位公子对你很有兴趣,”齐振呐呐道,“他看起来那么优秀,明明你已经说了不想和他有关系了,他却强行说和你有什么救命之恩,不就是对你有心思吗?”
“他哪是对我有心思啊!”
齐月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他是对你有心思啊!”
“啊?”
“我?”齐振惊惶地瞪大了眼睛,齐月怕他又想歪了,耐心地解释道。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想收留你为他所用了,只是那时候你年纪太小,而且刚刚与白熊搏斗过,防备心很强,加上那时候他身边不缺人,所以那时候他走了。”
齐月娓娓道来,将那人的心思一一说了出来,“可今天他身边的人都被杀光了,而你居然能连杀四人救了他,在他看来,像你这种有本事又有侠义心肠,知恩图报的人,已经有了留在他身边的资格,所以,他才故意放软了态度,礼贤下士,试图和你交朋友,就是为了收服你这样的人才到他手里,只是他的算盘被我一一挡了回去。”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试图通过我,强行攀扯和我有什么恩情,就是为了不要和你断了关系。”
齐振有些恍然,又有些疑惑,“他想收服人才,天底下多得是,别的不说,就拿那些青衣人吧,个个都是有本事又忠心对他的啊!”
“哥哥啊,”齐月拍了拍齐振的肩膀,“你实在太妄自菲薄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优秀,又有多少人疯狂觊觎。”
齐月的眼中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明澈,“天底下优秀的人那么多,但我的哥哥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你是无可取代的珍宝!”
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对齐振的骄傲与赞扬,齐振的脸上发红,不好意思中又带着万丈豪情,“月儿,我一定能成为你说的那么优秀的人的,你信我!”
齐月点了点头,她当然会永远相信齐振,两人相视一笑,刚刚的气愤与隔阂仿佛一扫而空。
二人相携而去,而这一次,齐振放慢了脚步,齐月毫不费劲地与他并肩行走着。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齐振原本澄澈的目光暗了下去。
虽然刚刚齐月分析的很有道理,但她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人的眼神,那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黏在齐月的身上。
那个眼神,不是想要通过对方拉拢自己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齐月回家的时间很短,只过了短短三天,她便要再次返回秀芳院。
之前她在秀芳院的时候强迫自己不去关心千姬和齐振,可当她回家后,千姬的无微不至,齐振的处处关心,来自亲人的关怀让她真的十分舍不得。
这三天她都是和千姬一起睡的,母女抵足而眠,这种体验在齐月看来十分新奇。
或许,前世在她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她也曾在极短的时间里体会过这种感觉,只是她忘记了,后来她自己生了孩子,却因宫中规矩,不得不把孩子教给奶妈抚养,自己则打理后宫事务,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天家的亲情和相处模式自然与老百姓不同,失去了滔天权势,失去了荣华富贵,齐月却并不觉得可惜,反而无比庆幸自己有着重来一次的机会。
回秀芳院的凌晨,齐月静悄悄地起床了,没有打扰到睡在她旁边睡的安然的千姬。
她没有选择与千姬和齐振告别,而是一个人悄悄离开,她不想看到千姬的眼泪,也不想看到齐振的不舍,那会让她不舍,让她心软,让她想尽办法留下来,与他们再也不分开。
然而,为了他们一家人今后的团圆,她必须要接受现在的分离。
她的力量,还太微弱了!
打开房门,一个令人意外又不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哥哥?”
齐振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看着齐月手里提前收拾好的包袱,轻声问道:“你现在就打算离开吗?”
齐月点了点头,扣好了房门,道:“反正迟早要离开的,不如早点去。”
齐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挑眉,“这个时辰仅仅是早点吗?”
齐月:“……”
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时辰走,干嘛非要说出来呢?!
她郁闷地看了齐振一眼,齐振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叹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齐振轻声道:“只有这样我才放心。”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补充道:“阿娘问起来的时候也才安心。”
齐月沉默,她不与千姬告别擅自离开已经很对不起了,若是千姬知道齐振送了她,难过与担忧也许会少一点吧。
她的沉默,就是答案了。
齐振背着包袱走在前头,齐月跟在他的身后,天空是深蓝色的,几颗星子闪烁着点点荧光。
二人一路沉默,千姬他们住的地方很偏远,不管齐月在秀芳院如何优秀,他们始终还是奴隶,奴隶,就该住到奴隶应该住的地方去。
清瑶公主可以让齐月在秀芳院有最大的体面,就能给千姬和齐振最大的羞辱,他们不被允许出现在公主府的其他地方,见了人,哪怕只是个下人,他们都必须磕头问安,任何人都能对他们肆意凌辱,奴隶需要当靶子,当脚蹬子,当宴会的点缀,当陪睡的工具,他们可以是任何东西,唯独不是个人。
齐月在秀芳院被捧得越高,就会对自己真实的身份和处境感到越屈辱,而她不许千姬和齐振出去见人,不就是接受不了他们的身份,怕他们给自己丢脸吗?
而她越在意,就会在秀芳院越努力,过高的心气与自尊让她绝不甘心屈居于人下,将来在宫中想必也会力争上游,这样对清瑶公主也更加有利。
这也是清瑶公主同意齐月回家的原因,不刺激一下,怎么能让齐月认清自己的处境呢?
然而,这都是清瑶公主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并不知道,奴隶的苦楚,多年的欺凌,惨死的千姬,长达数十年的白眼与嘲笑,这些齐月全都经历过,永不敢忘。
齐月望着齐振挺拔的背影,她已经把前世齐振教给她的问心剑法完整地在齐振面前舞了一遍,并把心法告诉了他,以齐振的聪明才智,没过多久就会融会贯通。
他现在的个子很高,肩膀却很稚嫩,但是,在齐月这些年的培养和推波助澜下,齐振一定能成为一个像前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并且会活得更长,更健康,更肆意。
这条路不长,他们走的很慢,然而,不管他们走的再怎么慢,终是有到达的时候。
齐振把包袱还给了齐月,而齐月默默地接了过来。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殷勤的叮咛和不舍的关怀,齐振离开的背影很决绝,齐月背过去的速度很快速。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明白,他们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珍重自己,积蓄力量,等待他们一直期待的那天的到来。
齐月敲了敲门,守门的婆子迷迷瞪瞪地前来开门,嘴里骂骂咧咧。
“谁啊,怎么这么不长眼,昨儿才闹了一宿呢,刚刚才睡下……哎呦,姑娘,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