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非偶 第17章 第 17 章

站在熟悉的门口，齐月停下了脚步。

三年了，这三年间她没有见过他们一次，也刻意不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就连齐振和千姬多次送来的东西她也通通退了回去。

时光如流水一样过去，她不知道，如今的千姬和齐振变成了什么样子，过的好不好，会不会……还在怪她？

齐月在这厢踌躇，咣当，一直紧闭的大门豁然打开。

“你是……月儿？”

清润的男声让齐月有一瞬的陌生，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熟悉，熟悉的让人想要落泪。

齐月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了眼前的人。

“哥哥。”

……

齐月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屋子。

这和她印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桌子椅凳虽简单，却是完整无缺的，桌上铺着浅蓝色的布，上面茶壶茶杯，一应俱全，还摆着几碟小点心。

脚步轻移，齐月来到了熟悉的房间，曾经，他们一家人曾在这里相拥而眠，也在这里经历过不堪与羞辱，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那张巨大华美的床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至极的床，素色的床单，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

房间的左侧是一个衣柜，右侧则摆着绣架，一个人坐在绣架后面一针一线地做着女红，阳光撒在她细腻洁白的面容上，温柔恬静，美好极了。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齐月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三年了，千姬在恍惚中听过无数次这样轻灵的女声叫着自己，可她望去的时候，得到的永远都是失望。

午夜梦回，她常常在梦里见到了齐月，她陪着对方一起成长，悉心照顾着她的身体，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等她醒来的时候，只留下眼角的泪水和湿透的枕头。

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这道声音，她不敢看，她不能看，她怕看过去的时候又是空无一人。

“娘。”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清晰。

膝上忽然一暖，千姬浑身一颤，垂眸望去，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眉如远山，双瞳剪水，玉面淡拂，丹唇素齿，泪眼朦胧中，千姬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她看起来像极了自己，又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而她，就是他们的女儿啊！

“月儿。”

千姬终于动了，她拥住了齐月，拥住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珍宝。

母女俩抱头痛哭，等她们终于平复好心情，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千姬紧紧握着齐月的手，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一遍一遍地巡视着她的脸。

“瘦了……”千姬摸着她的脸，心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脸上身上一点肉都没有了。”

“秀芳院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啊？”

齐月轻轻拍着千姬的手，柔声道：“我在秀芳院过的很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

“你别安慰我了，”千姬泣道，“你要是真的过得好，怎么会这么瘦，应该白白胖胖才对。”

齐月失笑，“我在秀芳院每天都要练舞的，消耗大，看起来瘦，其实我的身体很好的。”

更何况，张管事怎么可能容忍她发胖呢？一旦发胖，整个人都会变丑了，当然要随时随地保持最好的身材和状态，更别说她身后还有一群想踩着她上位的人。

这些话齐月是不会同千姬说的，千姬看着齐月红润的脸色，勉强相信了她的说辞。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做的好菜你一定要全部吃完。”

齐月笑着答应了，千姬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角露出几条细细的笑纹。

这是她从未在千姬身上看过的东西，齐月怔了征，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了笑纹，“阿娘……”

“不过是一些皱纹罢了，”千姬笑叹，“阿娘老了……”

老了……

齐月手上一颤，百般滋味顿时涌上心头，在她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千姬一直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她的皮肤永远光洁紧致，面容就算不施任何粉黛也是美艳无比，一举一动带着万千风情，男人看她的眼神火热滚烫，女人看她的目光则是嫉妒怨恨。

那样的千姬，居然有一天也老了，而前世，她甚至来不及变老。

靠在千姬怀里，齐月暗暗想着：这就是她一直想要守护的，只要千姬能够好好地继续活下去，她才不枉重来这一遭。

午时饭毕，齐月斜靠在椅子上摸着肚子轻轻叹气。

千姬的母爱沉重的让她的胃有些招架不住了，前世她身为皇后之尊，在宫中如履如冰，一言一行谨遵礼仪，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今生在家中时生活贫困，入了秀芳院后又刻意保持身材。

算起来，这竟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敞开肚皮吃饭，虽然肚皮撑得难受，可她心里却是无比地满足。

就当她感叹的时候，手上忽然被是什么东西碰了碰，齐月定睛一看，是一碗山楂汤。

“谢谢哥。”

齐月冲着齐振笑了笑，知道这是为了让她消食特地准备的，入口温度适宜，喝下去肚子果然舒服了不少。

齐振摇了摇头，自己也喝上了山楂汤，千姬近来母爱泛滥，总觉得自家孩子吃不饱饭，对他可劲儿地投喂，因此，他学会了每天准备好消食的东西，今天刚好派上用场了。

齐振端起山楂汤一饮而尽，习以为常地擦了擦嘴巴，等他喝完了才发现齐月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做什么？”

齐振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齐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的哥哥越长越好看啦！”

齐振一怔，耳根爬上了一股热意，“你这丫头，混说什么呢！”

齐月只笑，笑中又带了几分怀念，眼前的这个羞涩的少年与她印象中沉默寡言的男人渐渐重合。

她说的其实是实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千姬的缘故，他们一家人生的都好看，而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轩辕决众多孩子中最好看的。

现在的齐振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遗传自千姬的皮肤很白，却绝不娘气，蜂腰猿背，他的身量很高，如今已经比千姬高半个头了，头发简单地束着马尾，一身黑色布衣，袖口紧束，整个人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前世十五岁的齐振还是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衣服挂在他身上，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

那时的齐振眼睛永远往下，头向下垂着，肩膀微微缩着，这是身为奴隶的固有姿态，随时随地恭恭敬敬地等候着主人的差遣。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也是他们兄妹为数不多共同生活的时光。

“阿月，阿月……”

清朗的声音把齐月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你是怎么了，”齐振无奈道，“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看到我就走神呢？”

“没什么，”齐月的眼神还有些恍惚，“我只是觉得，哥哥现在，很好。”

无病无痛，丰衣足食，不被任何人驱使，这才是齐振应该有的生活。

齐振定定地看着齐月，“若不是你，我不会如此。”

若没有齐月三年里在秀芳院的努力，他们怎么可能身为奴隶，却不受任何人支配，只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家里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呢？

齐振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月儿，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

“不可以，”齐月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你不可以去帮公主府做事。”

这话说的强硬且决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齐振怔了怔，却还是决定听从齐月说的话。

“我听你的。”

没有丝毫问询原因以及打算争取的意思，就像他三年前说的那样，他不会再去问齐月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的原因，他只会在背后支持她做的决定。

齐月的心里却隐隐有些难受，她知道，齐振绝不是一个会站在女人身后享受好处的人，他身上有些强烈的照顾她们的责任感。

而她一直不让齐振与公主府有过多的交集，只让他呆在家里，一定会让他惹来不少的难听的闲言碎语。

齐振却没有想这么多，“我按照你给的方子，每月定期用赏下的药材泡药浴，想不到真的有用，我自己都感觉身体变强壮了不少。”

齐月点了点头，“那就好，这个药浴虽然需要持续的时间长，但好处是痛楚会减少，可以一点一点改善你的体质，等你泡进去什么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那就算是大功告功了。”

“终有一日，你一定可以养成一身铜皮铁骨的好身体。”

这也算是赵华瑾能带来的唯一的价值了，也不枉她为了拿到这本记载着方子的册子差点送了命。

“你对我如此费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齐振叹道，“你放心，今后上了战场，我一定会大获全胜回来见你。”

齐月轻声道：“你不明白……”

他不明白前世齐月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他缠绵病榻，退居幕后的武将，年纪到了各种病痛都来了，非人力可挽，她身为皇后，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受尽苦楚地离开。

若说千姬的离开是她遥远回忆的伤痛，那齐振缠绵病榻乃至去世就是一场对她惨绝人寰的凌迟。

“哥。”

齐月一头撞进齐振怀里，双臂缠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她才能确认这个人真的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