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远方来
翌日,天轻云朗,惠风和顺,蒙着一层纱似的融融日光照在窗棂上,李夫人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脖颈处卡擦卡擦地响,李夫人“哎哟”一声,疼得当即蹙起了眉。
伺候的丫鬟问:“夫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上次的伤还没好利落?”
一说起上次的伤,李夫人就不如意,那日她只当自己是遇见鬼了,害得她下不了床,后来她才得知自己是被人点了穴,她思前想后,这家里边能有这手功夫的,只有陆之山。
但可惜她刚反应过来要去找他算账时,陆之山已跟着苏祈春逃走了。家里连着几个人失踪,早就乱得不成样子,她也顾不上计较这件事。
好在老天有眼,现下他们二人回来了,苏祈春被罚跪了一晚上,这一晚上她不知道睡得有多香。
她虽然也喜欢苏祈春爱笑的样子,可谁让她偏偏向着陆之山,明明知道自己亲哥哥的下落,却半个字都不吐露。
想想这可真叫苏三爷给说对了,这家里的姑娘没一个是有用的,全都是败家玩意儿,胳膊肘往外拐,不能给家里人带来一点儿助益。
她想着想着,胸内又翻出一阵气,脖子上鼓鼓胀胀地疼,“哪能这么容易好呀?这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才过了几日?哎,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柏儿?”
那丫鬟还未开口,李夫人想到自己那儿子的德行,自顾自地道:“他又去哪鬼混了?是藏春楼?还是隐红馆?”
丫鬟摇摇头,“都不是。”
李夫人心下疑惑,“那是湛江县又开了什么新的,我不知道的去处了?”
“没有没有。”那丫鬟微微一笑,“是去学医去了,近来湛江县新开了家药铺,里面来了位极厉害的大夫,这不,县里但凡有些志向的人都闻风而动,前去学医。”
若苏川柏不是李夫人的儿子,李夫人还能相信这一番话,但她实在太了解她这个儿子了,表面正经,内里就是个混蛋,她幽幽道:“你可别被他给骗了,他没这觉悟,指不定是藏着什么坏呢!”
李夫人话音刚落,苏川柏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弄得涕泗横飞,好不狼狈。
屋子里药香和香灰的味道混在一起,呛人得很,一个矮小男人取出一撮药,和一团灰色粉末混在一起,仔细研磨。
那男人一副医者打扮,下巴上粘着几缕小胡子,一笑起来就露出黄澄澄的一排牙齿,他皮肤黝黑,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晒,和苏川柏的白嫩皮肤毫不相同。
他踱步至苏川柏前问:“怎么?柏公子这是生病了?用不用我来给你开几副药吃吃?”
与这男人相处几日了,苏川柏仍害怕他,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瘆人气息,听他这么说,苏川柏连忙推辞,笑得客气,“不必不必,许是谁骂我了,吃药也不管用。”
那小矮个笑,笑声阴恻恻的,苏川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湛江县还有人敢欺负柏公子你啊?我以为凭着怀仁堂在湛江县的地位,柏公子一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原来不是啊……”
小矮个瞥着眼看苏川柏,苏川柏敷衍地笑笑,正欲回答,门口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一个挺拔身材的男人边朝里走,边掀开斗篷,满身的凌冽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更为明显。
他眉峰不展,眼神阴鸷,不必细看,便令人胆寒。
苏川柏至今难以想象,他的好弟弟是经历了什么变成这副样子,浑身的伤不说,原本俊俏的脸也变成黑黢黢的,没一点儿富家公子的样儿,浑身还透着些阴气,像从死人堆儿里出来的。
“哟,谷公子回来了?”小矮个凑上去,语气谄媚。
苏川谷自从被曲余青丢进大船,在江河之上漂泊了数月之后,性情大变,从前的浮荡模样一扫而空,现时不仅变得沉稳了,连行为说话都透着股邪气,谁见了他都害怕。
他头也未抬,拿起桌子上的一盏茶水一饮而尽,道:“杜冲,你方才说的话我可听见了,你不要忘了,李元礼我是怎么对付的,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记住了吗?”
杜冲登时浑身浮起一身冷汗,他可没忘记那事,那样的狠手,他可从未见过,简直比船老大还要厉害上几分。
“记住了记住了。”杜冲赔笑道。
苏川谷转眼看向苏川柏,手指不停在桌子上敲击,“家里怎么样?听说纤纤和陆之山回来了?”
“回来了,祖母为了让纤纤说出你的下落,罚了纤纤下跪,昨夜跪了一晚上,但那丫头的嘴真硬,就是不说。”苏川柏边说边叹气,他们怎么有这么个妹妹。
“啪!”苏川谷猛拍一下桌子,咬牙切齿地道:“真是个好妹妹!”
苏川柏和杜冲都被这一声给吓到了,两人互相看一眼,闭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只见苏川谷周身泛起戾气,他拿起一只茶盏,望着里面浮萍一般的茶沫,语气忽地平缓下来,他道:“没事,怎么说也是我的亲妹妹,我让让她又何妨?对了,她娘亲不是病了?我们的神药也给她送点儿。”
他捏着茶盏的手因用力过猛而发白,苏川柏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白玉茶盏的反映中看到苏川谷眼中的波澜。
同样的天空下,晴天里突然响起一阵惊雷,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树叶深处飞出来,明朗的天空中霎时掠过一抹灰暗。
苏祈春跪得双腿发麻,加上一晚上未睡,眼皮沉沉地垂下,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一不留神就要倒下。
早上时苏老夫人又来劝她,说是劝,在她看来不过是威胁,威胁她不说出苏川谷的下落,就让她一直跪着。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喊道:“好啊,那就让纤纤一直跪着,跪到天荒地老,做一个最不知悔改的小女郎!”
苏老夫人指着她,捂着胸口,险些晕过去。可苏祈春偏偏连看都不多看一眼,既然没人爱她,她就也不爱别人了,随便别人如何伤心难过,她一概不管,一概不问。
可等到众人都离去了,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心连着这个屋子一样灌满了风,冰冰凉凉的,比潮湿地下的一排排玉阶还要能冷上几分。
她在寒冷里昏昏沉沉地睡着,又被雷声惊醒,浑身酸痛无力,几乎要支撑不下去。
疼痛与酸胀在她的各个关节爆炸胀开,她的双腿也因为长时间跪着的姿势而升起麻意,如果此时让她站起来,她恐怕也站不起来。
茯苓来送了几次饭,每次见她就哭,劝她忍一忍,就认错吧。可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错在哪里?
后来,她打定主意,茯苓再来,她就捂住耳朵,不听她的话。
兴许不听不看不说,能少很多烦恼。
天色渐暗,苏祈春小小的身影投在面前,被风吹得四处乱晃,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苏祈春下意识地心口一紧,深吸一口气,先开口道:“东西放那里,别的话不要说,我是不会低头的。”
“女郎!”茯苓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苏祈春怕她不肯,更大声地说:“放下快走!不然我不吃了!”
身后的脚步声止住,接着又越来越远,苏祈春静静地听着声音,直到声音彻底消失了,她才松口气,刚欲转身,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苏祈春只当茯苓去而复返,背对着声音,大吼道:“我都说了不要过来!”
脚步声停了一刻,又继续往前走。
苏祈春浑身发抖,连日的辛劳让她气竭力衰,“纤纤是天下最冥顽不灵,最无药可救的小女郎,你不要再来劝我……”
她说起狠话时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像极了撒娇。
脚步声仍旧未停,继续往前走,她气极,索性捂住自己的耳朵,嚷嚷着,“我不听你说,你别费口舌了!”
脚步声停在她的身边,长长的身影依偎在她小小的身影旁,像一棵大树一样遮蔽着小小的她。
她等了好久,也没听到茯苓唠叨的声音,心下疑惑,慢慢地抬起头,扭过脸,一张极好看的脸落在她眼眸中。
他的眉是浓浓的,平缓的眉在眉尾处凸起一个峰,山峰一般。他的眼眸黑白分明,眼睫弯弯的,就像银鱼尾一样翘。
苏祈春鼻子忽然酸酸的,她低下头,眼角余光扫过陆之山手边的食盒,问道:“山哥哥,你怎么来了?山哥哥也要来看纤纤的笑话的么?”
苏祈春的声音很低,低到陆之山不用心听就听不到的程度,陆之山皱眉,忍着痛为苏祈春输送内力,“在纤纤心里,山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么?”她的祖母,爹爹都这么对她,山哥哥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这么对她,她不敢想。
陆之山曾记得有人告诉他,当一个人身体和精神都处在虚弱的状态时,会格外脆弱,格外容易乱想,格外地自暴自弃,自我厌弃。
他揉揉苏祈春的发,肯定地说:“当然不是,纤纤忘了么?山哥哥说过,永远永远不会对纤纤坏。”
苏祈春听得愣了一瞬,心里霎时涌上一阵温暖,却嘴硬,“纤纤才不信。”
陆之山没瞧见苏祈春嘴角的偷笑,他还以为苏祈春真的不信,于是特认真特笃定地说:“山哥哥绝不会骗纤纤。”
陆之山说完,从食盒里拿出一盘糯米糕来,糯米糕的香气扑鼻,简直可以绕梁三日不绝。
苏祈春黑着脸,拿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和着自己的偷乐一起咽下去,她拿眼偷看陆之山的神情,那一脸的正直与坚定,和最初的冰山脸又一样又很不一样。
一样的是五官形状毫无差异,不一样的是他的温热情感仿佛改变了他的棱角,让他从锋利的冰块,变为冰雪融化后的一汪春水。
她故意想逗逗他,于是凶巴巴地说:“一点儿都不好吃!”
陆之山眉头拧成了麻花,他轻咳几声,伸手去拿苏祈春手中的糯米糕,“不好吃别吃了,给我吃。”
“不要!”苏祈春别过身子,将糯米糕背到身后,不让陆之山拿到。
陆之山真有些想不通这小女郎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试探地问:“纤纤是在生我的气么?山哥哥错了,只要纤纤说,山哥哥一定会改!”
苏祈春再忍不住笑,连着罚跪的委屈也一扫而空,她娇嗔道:“山哥哥坏,抢纤纤的糯米糕吃,羞羞,这么大的人还和妹妹抢吃的。”
陆之山无奈地笑,他没料到苏祈春是为了这个生气,他忙将糯米糕还给苏祈春,满怀歉意,“好好,山哥哥不抢纤纤的糯米糕,纤纤让山哥哥做什么,山哥哥就做什么。”
“真的么?”苏祈春眨着亮亮的眼睛问。
陆之山毫不犹豫地点头。
苏祈春瞬间绽开一个笑,她昂着头道:“那我要山哥哥和我一起罚跪,一起做这个世上最无药可救,无理取闹的人!”
我要是有一个山哥哥陪我,我一定什么事都能做到,让我造火箭我估计都能造出来~
不好意思,最近在修改前面的章节,请一次假,下次更新放在8.23的23:00,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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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故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