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眉头一锁,竟是左右猜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只道前路迷雾重重,回归朝堂,还是要多加谨慎一些才行。
自己刚回京师,身边确实没什么可用的人,官场上一向风起云涌,没事也要搞出点事来,内阁老们皆是一群年纪不大,却是个个都不好惹的小人精,无风都会起浪,何况有风。
察觉出不对的也只是一晃而过,如清风般飘过就再也找不到来路,个别没这么敏感地忙着热场,加之看着小皇帝心情不差,更是铆足了劲把话题往对自己有利的上面套。
说好了不谈公事,但场中文臣较多,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后宫妃子争宠,三个女人一台戏,现下是一群博学多识的大男人,说话更是拐七拐八,还不热闹。
啊还不够准确,至少小皇帝目前还没有碰到后宫互撕的戏码,偌大的后宫就住着一位皇后,当皇后三年多了,其他的妃子一概没有。想来宁承运要做出一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爱情故事。
虽说这不太可能,但如今看来,只要是有人上书叫皇上充实后宫之类的废话,宁承运权当看不见。内阁们也不着急,见皇上反感也就止住嘴巴了,多说多错,毕竟如今政治清明,皇上又还年轻,何况已经有一个宁潇,皇子都生出来,这天下还是姓宁的。
池念森有点忍俊不禁,微侧了头。
而宁承运一副“与我无瓜”的样子,感兴趣的多问几句,不感兴趣的就闭口不言,冷眼看着自己亲手选举的读书人们互相威胁撕咬。
池念森正看得有趣,颇有一种看猴子耍花腔的感觉,他是带着不知名的身份来的,真正认识他的没几个,又是皇家晚宴,也没人把他看在眼里,只当他是新来的。为了避嫌,池念森还十分贴心地把玉佩摘下来了,免得被人看见嚼舌根。
这倒是个好处,他本可以嗑把瓜子,笑着玩玩,等着陈栖忆的消息就可以,却偏偏有人总盯着他看。
还不止一个。
池念森真的很像是做不见,只奈何对方地位都远远高于他,碍着面子,还是得奉承回去。
首先陆川是一个,时不时地偷瞄他,还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巧妙,别人看不见。池念森简直无语,大哥啊,你要不要看一看自己是有多明显好吗?!陆川讪讪,收了点锋芒,心中还在盘算,怎么把这人的嘴给撬开。
池念森呵呵一笑,同样地,那宁潇竟也是在看着他,一双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小孩子总少些顾虑,盯着他看看个不够。
池念森知道自己的体制是一向吸引小孩子的,可能是自己长得温柔?他暗自想着。顺着宁潇看过来的,还有杜崇明。
这是个好玩的人,虽说池念森已经把他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挺佩服这人能在中原呆这么久。
小皇帝看不出来?陈栖忆看不出来?不,可能恰恰相反。池念森目光坦荡地与杜崇明对视,那又为何不把这人给铲除,而是任由他在宁朝。
带着这个疑问,池念森微挑眉,把杜崇明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思考这人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宁承运等待的。
杜崇明显然把他看成眼中钉,面上依然春风和煦,眼底的杀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宴会到达**,宁承运也松懒了些,靠在后面半阖着眼。池念森自然也是装出醉酒后的慵懒形象,领口半敞,雪白肌肤,文雅而不失豪迈。
碰巧宁潇终于得了空,迈着两条小胖腿朝他这边跑,池念森一只眼瞧着他跑过来,心中莫名生出欢欣。谁知不知是哪个人挡住了宁潇,池念森的视线也随之中断,不由皱了皱眉。而那人很是惊恐,连连后退,完全没想到一旁会冲出一个毛孩子。
又是那个侍女。
后面宦官尖着嗓子叫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当大皇子的去路,赶紧让开!是不是不想要腿了?”
那侍女也不多说什么,连连颔首表示歉意,挣扎着站起身就往一边跑去。池念森静静看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心生一计。
宦官也就是嘴上说说,吓一吓罢了,见小姑娘连魂都没了,便上前把腰弯得很低,盈盈道:“阿潇,您是要去找谁啊?”
宁潇直直走向池念森,含糊道:“我还不知道他的桌上都放着些什么呢。”
池念森眉开眼笑,分外亲热道:“阿潇是要找下官啊。”
宁潇肥胖的身躯往池念森身上一坐,伸手就往桌上扒拉东西。池念森心中暗呼:这孩子属实有点沉。
“你是谁?”宁潇开口便问。
池念森卖关子,答曰:“大殿下认为臣是谁,臣便是谁。”
宁潇挪了挪屁股,满不在乎道:“有这么多臣,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你是新来的吧,不然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如此直接的话池念森又许久未听到了,不由一愣,失笑,又答:“是臣的疏忽,不如这样,你我来个比赛,若是殿下赢了,臣便什么都告诉你。”
“真的,什么都可以?”宁潇疑惑看他。
池念森点点头:“臣知道很多,殿下知道的,臣也知道。”
宁潇瞟了他一眼,很是不屑:“比就比,不过我要先问你。”
池念森展颜,寻思着给点好处倒也是个上举,便道:“殿下请说。”
宁潇眯着眼睛看他,开口就是:“你认不认识国师?”
不知哪里的吹箫声袅袅升起,如烟云缠绕,缥缈。
小殿下很好地继承了父母的长相,父亲的英俊,母亲的美艳,在这张婴儿肥的小脸上体现,一严肃起来,竟有一种是宁承运在与他对话的错觉。
池念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淡道:“齐国师才华横溢,不久前因病回乡。”
宁潇格格笑道:“我能不知道吗。”
池念森心中一凛,试探道:“那殿下是要问。”
宁潇突然放低声音,稚气道:“我很喜欢你,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但我就觉得很是熟悉,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现在知道了。”柔软的脸上闪过一丝孩童的狡黠,“你很国师很像。”
So?池念森狐疑。
“我还有一种感觉,你什么都知道。”宁潇抓起一把零嘴,一颗颗往嘴里送,“我在父皇的寝室里看见过国师。父皇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池念森挑眉道:“殿下知道我否?”
宁潇眉睫一动,回答:“我才多大,怎么会知晓你是谁?”
他绝对不是一个孩子,池念森忽然明白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在宁潇耳边吹气道:“殿下是想问我国师在哪里么?”
宁潇咽尽嘴中食物,方开口:“国师在哪与我无关,但是和父皇有关系。”
池念森又失笑,动了动被压麻的腿,换去温和的声音,阴冷道:“可是殿下,我们还没有比啊,你就想知道么?”
宁潇鼻尖一个冷哼,奶气奶气的,话却不客气:“看起来你并不把黄宗贵族放在眼里。既然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又为何要多走这一步路。”
池念森今日对这个大殿下的城府大约摸了个透,虽惊叹于小小年纪心机过于深沉,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于是他道:“殿下确定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么?”
宁潇嘻嘻道:“四年的寝宫为何都挂着国师的画像?”
池念森不置可否,反道:“对啊,都四年了,殿下,四年找一个人真的找不到么?”
宁潇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天涯海角,茫茫人海,太难找了。”
“那是他自己在躲。”池念森眼角一弯,“皇上要找一人,什么办法没有,什么手段不会使上,两个人都在躲。殿下何不自己去问问,耍点小聪明谁都会,但是皇上,最不喜的便是自作聪明之人。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谎称自己寻得国师,皇上难道是每个都召见了不成么?圣心难测,皇上与国师都心知肚明地,殿下若是执意要去插一脚,你说,皇上会怎么做。”
宁潇:“这一层想得明白,父皇是真的不愿去找吗。”
糟糕,竟然没上套。池念森扯扯嘴角,又道:“皇上天之骄子,天下明君,连皇上都不动身去找,他自然也不会喜与有其他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殿下知不知晓,忤逆君王是什么罪。”
宁承运和齐国师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谁也不清楚,但是皇上这几年按兵不动,就足以证明他的态度,只是可悲可叹,还有一部分人,打着皇上心中挂念,朝廷官吏空虚的名号企图窥探齐国师的真实面目。
太监鱼贯而入,舞姬娉婷袭来,献上舞蹈。
“礼乐聿兴,衣裳载缉。风云自美,嘉祥爰集。皇皇圣政,穆穆神猷。”
宁潇只觉浑身骤冷,温度似乎都被身后的人汲取,一丝一丝,环绕在身边的手臂甚至都显得特别虚假。
他耳边传来连声轻笑。
很轻很轻,轻的风一吹就会拂走一般。
“牢笼虞夏,度越姬刘。日月比耀,天地同休。永清四海,长帝九州。”
侍女束着极细的腰身,眉眼清艳,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
小宁潇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坐在主位的父皇,只见宁承运还在与众宾客谈笑风生,酒杯不知满了多少次,一旁的陆川放缓锋利的眉峰,笑意荡漾。
“小公子。”侍女走上前,看着他笑,声音略显不自在,“这是给您的。”
一杯清茶,清得都能透出影子。
侍女不再多说什么,放下茶后便移步离开。宁潇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却听后方没人回应。
宁潇心中不妙预感突起,还没等他想明白,面前忽然寒光一闪,一道剑锋猛地向他刺来,直捅喉咙!
宁潇大骇,反手捉住抱在身上的手掌,却感觉这只手凉得惊人,与方才的温热是截然不同。宁潇眼前一暗,已而被那道明亮的寒光一照,又恢复清明,喉咙上的这把刀却迟迟没有将他刺穿。
而寒刀后面的那张脸,宁潇十分熟悉。
“殿下失礼了。下官也是无奈之举啊。”杜崇明一字一顿道。
宁潇到此时才回过神,高声叫道:“你究竟是谁!岂敢对我无礼?小叶子,小叶子呢?!”
杜崇明微微一笑:“殿下,如今你叫谁也没用了,何不看看你身后的那人?”
宁潇吓得一动不敢动,后背冷汗直流,额角也泌出汗珠来,那双手越来越冷,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杜崇明幽幽开口:“许是殿下天资过人,在下的这招竟然没有影响到你,不过这碍不着什么。”他尖声一笑,“殿下看来并不知道,自己相中的这个人,又是何方神圣?”
宁潇浑身颤抖,白嫩的皮肤憋得通红,简直要溢出血来,他缓缓闭上眼睛,已说不出一个字,寒刀还架在脖子上,冷意蔓延至全身。无论内心多么焦急,还是只能任凭凉意浸入身体,瑟瑟发抖。可不知为何,杜崇明却始终没有下手。
僵持片刻后,宁潇睁开一只眼,眼前景象令他大惊,杜崇明嘴角流出一丝黑液,汩汩而下,滴落在华服上。
宁潇还是不敢动,瞳眸紧紧盯着杜崇明的反应。
黑色液体愈流愈多,眼角也开始流出,眼珠爆出,嘴唇合不拢,涎水顺着发着腐臭的黑液弥漫至全身。
杜崇明在肉眼可见的融化。
宁潇双眼一眯,抬头看去,见在身后的哪里还是什么池念森,不过一具无生命的躯体,冷冰冰的躯体!
见情况略有回转,宁潇转眸,微微一动。
杜崇明目眦欲裂,蠕动着嘴唇,“别动。”
宁潇哪里还会听他的话,正苦于寻找脱身之处。此时,天边一亮,一道裂缝随即开裂,光照在杜崇明身上,已经化为黑色液体的杜崇明引入白光中。
玻璃破碎声震耳欲聋。
金光代替白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殿下辛苦啦。”
半晌后宁潇睁开双眼,什么杜崇明,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一张含笑的脸。池念森摸摸他的头发,略显歉意道:“方才只是虚惊一场,殿下人没事吧?”
“诶呦大殿下,您怎地在这里啊,让小的好找!”
宁潇双眼呆滞地看了一眼他的小叶子,哼哼冷笑。
池念森权当不见,很好心情地朝他告别:“殿下再会。”
“他叫什么名字。”宁潇咬牙切齿道。
小叶子一愣,随即摇摇头:“小的不知,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妨去问问杜大人。”宁潇两眼一闭,生无可恋。
晚宴还在继续,仿佛刚才的事情绝没发生,池念森乐呵呵地坐回位置,他对面那个位置已经失去原本的主人。
磅国的幻术堪称完美,杜崇明虽不是真正的磅国人,但是弗洛可是土生土长的磅国人,所幸杜崇明学得不算毫无一丝破绽,足够让池念森窥探其中漏洞。
还是要多谢荷羽姑娘。
再者是被他小小利用一番的大殿下,池念森星眸微转,这孩子太不简单,年纪又太小,未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实在太难预见。甚至要妄图在他这里打听到有关于陈栖忆的事情,给予一点小惩罚也不算过分。
解决了宴会上的不轨之人,接下来便是——
池念森伸出指尖,那杯清茶悠悠挑起,清澈无味的清茶抖入喉间,恍然之时,他眸光轻飘飘的一瞥,随着茶被他喝尽,茶碗的小字也自动被洗去。
放下,茶杯还是那样朴素无华,摆在桌角,遮去痕迹。
“公子可要添茶?”温婉侍女上前道,声音干净自然,目光分外柔和。
池念森又将茶杯往前推了推,侍女便以为这是默许的意思,正要弯腰添茶,却只觉池念森一个巧劲,那茶杯一晃,陶瓷质地一旦落地,便是粉身碎骨。
“怎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