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了年纪,想图个清净。”池念森随意猜测,伸手一指,“你看那座山。”
陈栖忆抬眼看去,不由吃惊。这是春山雅苑所在地。
“我也觉得很巧。”池念森一笑,“走,去会会。”
孟太医年少时曾去磅国留学,在那里认识那位老师,老师也是一名医生,叫弗洛。年轻时在磅国当太医,后面不想被困在皇宫里,就辞退工作,游历山川,十年前就定居中原。
这名老太医没有妻儿,是个自由之人,但医术偏偏高明,对于沁骨毒也有相对了解。这几个月来宁朝与磅国关系恶化,但弗洛所住之地比较偏远,所以目前还没有受到影响。
“但我估计也是不久后的事了,你也是运气好。”
池念森讲述弗洛的来历,这让陈栖忆惊叹:“池大人,你是如何得到这么多信息的?”
“我自有办法。”池念森回答,“还是那句话,你若是告诉我你瞒了我什么,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你要与我交换条件?”陈栖忆道。
“可以这么说。”
陈栖忆粲然:“好吧。那你总可以告诉我,弗洛当时是怎么来到中原的?”
“自然是光明正大的进来,那时边境管控还没有这么严格。”池念森说道。
“我是说,从哪个方向。”陈栖忆进一步问。
“从东海。”池念森一顿,意识到了什么。
转瞬不见。
弗洛长着一张磅国人的脸,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黄褐色皮肤,颧骨突出,五官粗犷,头发硬但卷,不过打理得很好,和中原人所欣赏的细腻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在中原生活这么多年,弗洛的汉话已经说得很好,如果不看长相,定想不到他是磅国人。
弗洛一人孤单很久,见这两人到来,虽不知二人的真实身份,但还是十分热情,一听是陈栖忆生了病,立马答应下来,说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保准能给治好。
但他心里也暗暗奇怪:京城有这么多有名医生,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这个失名已久的磅国医生呢。
“那真是感谢弗洛先生,但是,我这病,病得不寻常。”陈栖忆坏笑道。
弗洛操着狂野嗓子,心中存疑,说道:“甭管,我活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连我都治不好的病,你尽管说。”
陈栖忆见他这么笃定,继续道:“听说弗洛医生是磅国人,那肯定听说过沁骨毒吧。”
弗洛脸色一僵。
陈栖忆见他知道,立马接下去说:“我也是倒霉,刚刚好就中这个毒,而且中原也没有医生会解毒,这不就来找您了吗。”
弗洛:“啊!啊!可以,我能解!”
“那便开始吧。”陈栖忆笑着说。
池念森在一旁说道:“弗洛医生在这里待久了,可能不知道我们。”说完,他把腰牌往桌上一放。
“恍当”一声。
在宁朝,腰牌是指由中央发放给官员的身份证,寻常百姓是没有的,上面标注官职地位,腰牌越多,官职越多,也就代表权力越大。也只有拥有这个腰牌,才能在皇城内出入自由。
弗洛这么一看,心想这两人竟然还是当官的。再一看,官职还不小,吓得冷汗涔涔。连忙道:“两位大人放心,老夫的医术绝对是不用担心的。陈大人的毒算不上什么事。”
弗洛为陈栖忆把脉,道:“陈大人体内不只有沁骨毒,还有其他内伤。这样的情况不好直接用解药,先针灸调理。”
陈栖忆“嗯”了一声,主动脱下上衣,露出健硕的背部线条。池念森微微掷住,不仅是他,弗洛也瞪大眼。
不是因为他拥有多么好的身材,而是背上密密麻麻的针针孔孔,看起来如有万蚁啃噬,这是出自孟太医之手。理应孟太医是太医院的管理人,不会有如此粗糙的手艺。
陈栖忆看出池念森的疑惑,解释道:“是我要求的,孟太医动作太慢,我让他多针灸了几次。”
弗洛摇摇头,尝试劝说道:“陈大人,这件事是要一步步来的啊,不然容易适得其反,您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也要放到后面,伤了身子可不好。”
池念森沉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冰冷下来。
弗洛是个懂时势的,见如此,就开口缓解道:“两位大人刚才说孟太医,你们可是他给介绍来的?”
“正是。”池念森微笑道,“听说弗洛医生曾为孟太医的老师,今日我们二人则是慕名而来。”
弗洛笑逐颜开,回答:“池大人谬赞啦,孟太医还是我的学生时老夫就看得出来,没想到现在成为太医院中的一员,妙哉。”
池念森礼貌道:“是弗洛医生优秀。”
三两句,就把弗洛说得喜笑颜开,于是池念森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弗洛先生可否知道,陈大人身上的沁骨毒是什么来历?”
弗洛敛去笑容,道:“这也是蛮奇妙的,这沁骨毒是磅国特有,如今出现在陈大人身上,不可理喻。”
池念森:“这沁骨毒不往外传吗?”
“基本是不会的啊。”弗洛一边在陈栖忆背上插针,一边回答,“此毒很危险,并且设有专门的解药,其他东西都是不能医治的。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磅国现在还有很多人私藏这种毒药,但皇宫那边已经禁掉了。”
此毒连磅国人都怕掌控不住,更别说让中原人来。
“好了,陈大人。”弗罗站起身,“先别动,您身上的其他伤口很多。”
一直趴着的陈栖忆感觉身上轻盈许多,似有一口浊气被针所吸走,他长长舒口气,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池念森。
等弗洛去后面拿药后,池念森温柔的表情消失不见,对上陈栖忆的目光,无声道:“他有问题。”陈栖忆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他与池念森已经有了默契,双方都知道怎么做。
住所就在春山雅苑的旁边,又精通医术与各种毒,口音极像中原人,古怪的地方层层叠叠,确实让人怀疑。他们俩来的目的也必然不只是单纯看病,更是捉拿。
“陈大人。”弗洛走回来,“这份是解药,用一次就可以痊愈。”
池念森略有点惊讶,没想到这老头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服下解药后,陈栖忆抓住弗洛的手腕,笑道:“多谢弗洛医生,但我还有一件事没问明白。”他笑着,但眼神很冷,成功地把弗洛给唬住。
“据我所知,弗洛医生有十年没有回过磅国了,怎么对磅国的现状这么熟悉?”陈栖忆阴森森道。
弗洛又瞪大双眼,显然是没有想到有这一出。身后一声响动,池念森反手关上门,道:“没事的,弗洛医生,你慢慢说,我们不着急。”说到最后几个字,池念森的语速越来越慢,本来温润的声音莫名粘上几分诡异。
弗洛全身抖起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陈栖忆看出他的胆小怕事,半是安慰道:“弗洛医生,你救了我的命,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只要和我们说实话,我们不会杀你。”
弗洛一直都是孤独一人,就算他们在今日把他杀了,磅国也根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当然他们不会这么做。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弗洛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我十年前离开磅国时的情况,我也不知道现在磅国是什么样子。”
池念森道:“弗洛医生,你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了十年,我知道你内心的苦楚,但你不用骗我们,说真话,我们不仅不杀你,还要万分感谢你呢。”
“还有一个问题是,弗洛医生说沁骨毒是禁品,那你手中的解药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要说这解药十年都不会过期。”陈栖忆紧接着开口。
弗洛知道自己这是跑不过去了,心想今天遇到大麻烦,这两人还是朝廷派来的,说的话就代表皇上说的话,他一生走南闯北,人生信条就是能不招惹别人就不招惹,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
闭了闭眼,他说道:“解药是我做的,确实不是从磅国带来的。”池念森来之前查过,弗罗的确出生在一个医药世家,会做解药也不是怪事。
“为何要做解药?”陈栖忆问。
“我也是被迫的。”弗洛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池念森笑:“如何地迫不得已?”
“有人拿刀威胁我,一定要让我做。”弗洛道。
这老头倒是心眼还不坏,明知道那人会用沁骨毒来毒害他人,然后用他的解药。现在得知陈栖忆是这个受害者后,也不隐藏,把解药直接拿出来。池念森想。
陈欧逸问道:“可有看清那人的相貌?”
“这个是真没有,只知道那人穿一身黑。”弗罗实话实说。
一身黑,池念森马上联想到那晚的黑影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磅国现在的状况的?”陈欧逸道。
“这也是。”弗洛语无伦次,“是有一个中原打扮的女子来到我这儿,也说要解药,就用磅国的事情来换。我也是在磅国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人,难免会思乡,然后,然后就答应了。”
中原女子,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荷羽姑娘。池念森再确定一遍:“那女子长什么样?”
“很清冷,但是戴着面纱,穿着白衣。”弗洛哪敢不回答。
陈栖忆笑眯眯地说:“你可知那女子去了哪里?”
弗洛也是个重友之人,他支支吾吾说:“这,这不好说。”
“你说,想要磅国的事情我这里有的是。”池念森诱惑道。
弗洛还是有点犹豫:“其实,你们想要知道也不用来问我。”
不问你还能问谁?目前荷羽毫无消息,池念森派去的侍卫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发现。好容易抓到一个知道的,肯定要好好利用。
一把银钱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弗洛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久,受了这么多苦,哪能不知道钱的重要性,马上就见钱眼开,谄媚道:“我说。”
“她现在应该还没离开,我知道她的另一处藏身之地,在扶沟城,桐丘山庄,剩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弗洛医生实在。”池念森道,又随口胡诌,“磅国最近受暴风影响严重,弗洛医生如果担心的话记得裹好自己的被子,不要透风。”说完,打开反锁的门,“多谢你的解药,来日再见。”
弗洛:……我是不是被骗了?
出了门,陈栖忆看到车上隐隐约约多了一个身影,他立马警觉起来,放缓脚步走进。拉开帘子,却看到侧倒在一旁熟睡的宁承运。
池念森也看到他,不由失笑。
这小子,可真是到哪儿都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是听到动静,宁承运缓缓睁开眼睛,揉揉眼睛,转头看见他们,笑嘻嘻道:“两位大人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池念森回答,“王子怎的又来了?”
“自然是无聊。”宁承运坐直身子,坏笑道,“我已经让车子回去了,现在我们可就只有这一辆,你们看来是必须带我。”
这孩子,真的是当初那个被叫“小娘儿们”,还不敢吭声的人吗?池念森差点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陈栖忆无所谓,反正他的车子足够大,坐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现在怎么样了?要去哪里?”等两人上车后,宁承运好奇道。
“不怎么样,去桐丘山庄。”池念森言简意赅。
宁承运一点也不在意池念森冷淡的回复,兴致勃勃道:“那快走吧。”
荷羽脚程不快,此时刚刚来到桐丘山庄,她摘下面纱,换回了原来的样貌。原貌也是生得好看的,眉宇间添几分磅国人的风情,鼻梁从翘变为挺,在一个女子脸上却不突兀,显得更加英气。
她坐在桌前休息,自从她来到中原后,就买下这里,用的也不是本名,所以她很自信没人能找到这里。
突然耳边一声细微生动,很快就不见,荷羽虽然狐疑,但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屋外猫狗放出的动静。
但逐渐她就觉得不对了。
而池念森等一行人已经来到桐丘山庄,荷羽的武功有多强他有所了解,这样的人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还不如主动发出声音。此时他们站在房檐上,透过缝隙,观察着荷羽的一举一动。
荷羽身形不动,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她拿起一杯茶,放到嘴边抿了抿。她不能确定在外面的是敌是友,只能这么与他们僵持着。
一阵风响,荷羽眼神一动,不及躲退,喉间抵上一只竹镖,直直对着细嫩的皮肤,那竹镖无人把控,却能停在半空中,充满威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