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王桓嘴角一弯,他就想池念森肯定会同意。
赌番摊,规则很简单:在番摊桌上放堆铜钱,叫“摊皮”,用铜制盅盖盖上,任人猜买。在靠近“摊皮”那边为“一”,逆时针分别为“二,三,四”。参赌者想买什么,便把赌注押在哪一方。开摊时,揭去盅盖,将那堆“摊皮”拨开,然后逐四个一皮,看最后一皮剩余多少,猜中者则得采。
池念森想,听上去确实不难,但赌的不是运气,而是人心。这种赌法一看便是破绽百出,摊官行骗的方法太多,更何况是王子高这类精于计算的老手。
“池大人,准备好了吗?”王桓问道,他倒是要看看池念森有什么办法能赢过知晓一切赌场潜规则的自己。
“来吧。”池念森道,“不过王公子,您可想过与我赌的后果是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便有低语声响起,显然是不信他的这番话的。
“池大人说得对,赌钱实在是无趣。”王桓神情自若,放下搁在桌上的脚,半认真道:“那要不这样,你赢或本少赢,只要猜中,就可随意命令对方干一件事,大人怎么看?”
“公子所言甚合我意。”池念森一笑置之,便当是同意了。
“那就开始吧。”摊官一声令下,铜钱尽数洒在桌上。与之随来的,金黄纱幕浮动着,似真似假,如梦似幻。
池念森押在“四”,坐在王桓的左边。目光紧紧盯着不停鼓捣的“摊皮”,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其余俩人池念森看得出来,全是王桓的助手,混在之中充当赌客,只是为了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只是不清楚,这摊官,又是哪方人物。
只能赌一把,差不多时,池念森突然开口,要求亲自揭开盅盖。
立马有人不满道:“池大人,如此可就破玩法了,哪有赌客开盅盖的道理。”
“哼,我不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动手脚。”池念森回击道,丝毫不让,“最后就算我输,那赢的人又能多光彩。你们关起门来做些什么事,幌骗我们怎么说。到时候白白给你们流钱,我们去哪说理!”
听他这段话,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没想这俊俏公子还是个硬茬,纷纷不出声了。
见没人反驳,池念森抓住时机,拿起“摊竹”伸进盅盖里,星眸微眯,随即就察觉到不对。“摊皮”上果然上过技巧,池念森凭着感觉用“摊竹”的尖端轻轻一拨,意识到“摊皮”是可以一分为二的。
摸清这点后,池念森掀开盅盖,摊官便拿回“摊竹”,开始数皮数。池念森集中注意,在还未扒完前便已算出开哪一门,是“三”。
还差一个,正当池念森思索时,身边一人突然举起手,高呼道:“我要加注,这把必中!”
众人一阵唏嘘,池念森转念一想,目光转向摊官,那摊官动作又不易察觉地加快,池念森只道不好,只能加一个。
情急之下池念森伸出手,向打杂侍卫要了一杯酒。带酒放到手上时,桌面上已经快扒完,池念森绕过众人,来到摊官后:“哟,看着得是‘三’啊。”
随后不动声色地撩过一块铜钱,假意抬头喝酒,顺着力道偷偷把铜钱扔进酒中。干完这一些后,池念森又回到原位上。
摊官此时恰恰数好,由于众人都在关注桌面,池念森的举动无人发觉。
“怎么样啊?”桌上四个四个一皮,没有多余的。答案显而易见,池念森心中松了口气,虽然方式有点损人,实在对不住。
“恭喜池公子啊。”有旁人祝贺道。
“过奖。”池念森清清嗓子,装作稳重之态。
“池大人,我觉得刚才的不对。”王桓突然开口。别人没看到池念森做了什么,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啊。
池念森看向他,王桓不慌,继续说:“刚才人太多,本少都没看清。可也真心佩服池大人的料事如神,所以在下想请教您,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池念森脊背略凉,想来王桓可是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得清清楚楚,深知自己瞒不过这个赌场老手,脑中不由发乱。
“他是怎么做到的?”极富磁性的声音穿破空气,十足震慑:“结果已经摆在这儿了,王公子还问这种问题,岂不是怕自己输不起?”
池念森眉头微皱,有一种干坏事被领导当场抓包的尴尬感觉。转身看到陈栖忆正往这边缓缓走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香风吹过,吹起金黄纱幕,隐隐约约。难得的,陈栖忆今日穿一身红,衣领赤金镶边,华贵大气。池念森移开目光,思考如何摆脱窘迫局面。只听陈栖忆又开口:“不知王公子怎么来的兴致,到这种地方消遣?”
“嗨!”王桓也站起身,“本少还纳闷是谁来了,没想到是陈大人你哪!真是失礼了,陈大人可莫见笑啊。”说完,给身边人递去眼色,那小厮赶忙倒上酒,恭敬递到陈栖忆面前。
陈栖忆的目光直直看着王桓,没有接那杯酒。
“呵。”王桓轻蔑地笑笑,也不介意,反而对池念森说道:“池大人,刚才玩得可尽兴?”闻言,池念森一挑眉,打心眼里赞叹王桓的勇气,难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在玩什么?”不等池念森回答,陈栖忆出声道:“什么这么好玩,王公子不介意再加个人吧。”他慢步走到番摊桌前,边走边说:“早闻王公子是赌场高手,不知是否愿意与我来一场?”
王桓笑得越发肆意:“陈大人都提出来了,本少哪敢拒绝。”
真是蛮横成习,池念森不屑想,在陈大人前竟然还自称“本少”。
“不过本少已经与池大人约定过,要先带他玩呢。”说到这,王桓故意顿了顿,“陈大人说,是不是要有先来后到的道理?”
“不急。”陈栖忆丢下这两个字,竟没下文,王桓脸上一僵,可恶陈欧逸没进套。
“那正好。”王桓撑着假笑,“池大人?”
池念森惊于陈栖忆没把他直接拎回去,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侧脸上,失神:“嗯?”王桓没再开口,食指骨敲敲桌面。
池念森冁然而笑:“那继续。”
重开一局,王桓不追究刚才的事,池念森暗暗松气。一样还是堆摊皮。摊官摇摆摊竹,这次要拿到摊竹可就不容易了。池念森能意识到王桓根本就没看桌上动静,视线一直灼灼盯在自己身上。被看得不舒服,不过念在上局放过我的份上,也不好说啥。池念森想。
很快要开盅盖,池念森依旧是坐在老位置。手中酒杯突然被抽走,池念森心弦一颤,余光一瞥,陈栖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酒杯。池念森还没回过神时,盅盖打开,同时间里,这人突然昂起头,不由分说,将那杯浓酒一饮而尽。
池念森苦笑,一时不知道要先看哪里了。突然右边一沉,池念森微微转头,只见陈栖忆把那空的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他肩上。池念森又惊又疑,这时,陈栖忆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不许动。”不知道为什么,池念森总觉着这声音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温柔,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感心弦又是一颤。
打碎一个杯子倒没什么,但这个杯子是有人命令你不准掉的呢。池念森连头都不敢点。
陈栖忆移开目光,看向摊番桌。摊官开始数皮。他瞳仁一缩,手中铜钱旋转。不多时,摊官数好皮,又是不多不少四个整数。
池念森疑虑更深,自己运气这么好的吗?吵闹声再起,池念森无心关注。只想问问陈栖忆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池念森一言不发,此时对方也看着他,池念森对上他的眼眸,本来漆黑的眼瞳莫名染上几分红,更添邪魅。池念森盘算着开口,身旁人却等不住了:“池公子,您彩头可真好。”
池念森应过一声,才想起这事。王桓倒是个爽朗的主,面上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主动对池念森说:“池大人,你随意?”
池念森一阵迟疑,其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赢得如此轻松,所以惩罚这类的,压根没想好。
“王公子别的不说,单单是不准碰我的人,还是可以做到的吧。”陈栖忆徐徐开口。池念森嘴角一抽,还是没吭声。
王桓明显不满:“陈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在是本少在与池大人玩。陈大人这般,有点不讲理啊。”
意思都点到这儿了,池念森不好再沉默:“王公子莫急躁,我觉得陈大人说得对,就按陈大人的来。”说完,池念森还抬头偷瞄陈栖忆的反应,见他神色没变,方眉头一展。
王桓冷笑:“既然池大人都这么说,本少还能说什么。”
“如此甚好。”陈栖忆眉头一挑,“诸位继续玩,陈某便先行告退了。”
池念森笑笑:“各位再会。”说着,就同陈栖忆一同出了大门。
“陈大人这边请。”池念森开口。把陈栖忆把请上车,池念森这才感到疲惫,马车一颠一颠,摇晃中池念森闭上眼。只想好好休息。
再度睁眼,池念森规规矩矩躺在自家床上,想出声喊人,发现嗓子嘶哑得不像话。好在小碧足够机灵,马上备了水。
几口缓过后,池念森开口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回主子,昨晚您是陈大人送回来的。”小碧言简意赅,别的不敢多说。
送回来的?池念森心中疑惑:“怎么送回来的?”
小碧为难:“就是,呃。”
“好了,不用多说了。”池念森见她这样,便猜中大半,面上一热,抬手赶小碧出去。待屋里清净时,池念森重新回忆昨天的事情,真是,真是不堪回首!窘迫样尽被陈大人看去了,丢人!看眼时间,池念森忙起身洗漱,寻思着今日如何面对他。
不过幸运的是,池念森是个大忙人,不久后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三王府后院。
宁泽虚弱地坐在软椅上,手中照常拿着暖炉。目光却清明得很,自从私店之事被发现后,他失势了,但也愈加成熟。
“报告三王爷。”一名侍卫单膝下跪,“已按照您的命令处置那女人。”
“埋哪儿了?”宁泽淡然开口。
“三王爷放心,在树林里,属下藏得很深,大可放心。”
“东西都销毁了吗?”
“已全部完成。”
“不错。”宁泽眉睫一眨,隐去所有情绪。
黄记猪肉店本是他最大的火炮炸弹制造点,没想差点被发现了,想到这,宁泽不由气急。那寡妇当初为了活命,信誓旦旦的保证必能守住这地。现如今,只能毁了那里。宁泽有些心疼。
说到那寡妇的事,也真是可笑可悲。
黄翠是夫家的童养媳,十岁就被娘家人以低价卖过去,她碰到个好婆家也是运气,夫家这几年来对她不错,只可惜丈夫是个窝囊废,没本事没能力,一年到头赚不到几分钱,终日闷家里头喝酒打牌。
眼见光景越来越差,黄翠想着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又觉得婆婆公公都把自己当家人看,壮着胆子找丈夫商量,丈夫在赌场上输下不少钱,心中烦躁,还哪会听黄翠的话。
黄翠不肯放弃,啜泣着哭诉家中如何如何。丈夫越听越烦,借酒意把她按地上挥手打,见人直到快断气才终于罢手。
黄翠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顿时委屈万分,失望又愤怒,朝丈夫大吼道:“你也不出去赚钱,没钱了就往别人那借,是要等人找来了才可罢休是吗!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呸!”
朝地上吐口水后,黄翠跑出门向婆婆诉苦。
一段添油加醋,又是流泪又是流鼻涕的,婆婆一看着都把人打了,也是生气,立马就把自家儿子找来了,质问怎么回事。
谁知自家好大儿不仅认了,还特别理直气壮,当场对着父母说自己看这个死女人不顺眼很久了,在家也不知道帮他挣钱,只知道埋怨他,样样不通,连数字都看不懂,还中气十足地有胆骂他。相比之下,他跟喜欢隔村小女伊然,比这死女人温柔多了,听话嘴甜。
黄翠一听自己丈夫竟然背着她与外人相好,马上哇哇坐地上嚎啕大哭。
这么一来,婆婆又不好说话了,把俩人打发打发走后,和老伴说这事。
黄翠是勤劳能干,来咱家也受过点委屈,但目不识丁,这么多年也没见肚子有动静,既不能帮衬这点咱儿子,传宗接代的正经大事也干不好。
童养媳也是当初花点银子就买来了,好点的婚事也没办过,在家中拜堂就算过了,现在家中好歹比之前富裕。这么个人,又与咱儿子起了这么个冲突。
两人思考一下,最后想出,要不就给那黄翠点盘缠,赶走算了,反正当初结婚的事也没多少人知道。咱们这么几年与伊家也是门当户对,干脆去伊家提亲,伊家老爷还是当官儿的,万一真成了咱们家不就发达了?
这两个精打细算的老人这么一想,拍案决定,没过几天就定了音,黄翠就是这样被驱除夫家。
一下突然连家都没了,黄翠心力交瘁,当起了打杂小活,没干几年,又因为被嫌年纪大辞退。
毫无去处,黄翠只得来到波澜巷。因为没读过书,只能偷工减料,小骗小拐,蒙混过关慢慢攒够钱就开了黄记猪肉店。妇人心眼小,故意开在离原来丈夫家不远处,就想着膈应他们。
本来见生活又有起色,黄翠想着那就这样好了,云淡风轻得也不错。谁知没过一个月,那窝囊丈夫耍着酒疯,癫癫狂狂地冲进她的猪肉店,嘴里含糊讲着什么。
“又是你,贱妇,贱人就是阴魂不散!”那人提起黄翠的头发就往桌角上撞,砰砰两声,黄翠的额角便已见血,一滴滴落到地面上,随着那死男人有意地摩擦,鲜血还蹭到了旁边猪肉白皮表面。
“死男人,给我滚开!”黄翠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剧烈的疼痛让她顾不得这么多,反手一抓,拿起掉落在桌脚的杀猪刀往背后一扔。
忽觉那人的动作消失,只听重重呻吟一声。黄翠身体一抖,忙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却看到那男人脸面朝地,后脑勺开一道极长极深的口子,正缓缓不断地向外冒血。地上已经变为一片血海。
刹那间,黄翠猛地捂住嘴,睁大猩红的双眼,一步步踉跄着往后退,眼珠死死盯着那具尸体。牙齿咬破嘴唇,指缝间渐渐溢出血来。
胸口喘不过气,黄翠觉得她快要窒息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一阵没来由的风,烛火突然熄灭,黄翠吓得忍不住大叫一声,砖头警惕地环顾四周,血还在慢慢凝固。
干涩的眼睛怎么可能还流的下泪,黄翠一介妇女,只感到手足无措,惊恐万分,哀哀的只能细念菩萨放过、菩萨放过。
黄翠没敢在靠近那边,匆匆撤了张被褥扔在尸体上,没胆在看,慌忙跑回里屋蒙头一睡。
一晚上噩梦连连,梦见自己的猪肉店被黑色纱幕层层围绕,越缠越多,越缠越紧。
忽然,围绕的纱幕用力一收,把整个猪肉店堵得密不透风,同时,纱幕间缝隙传来窸窸窣窣的密语,听着又轻又重。
黄翠苦苦熬过这一夜,天还没亮就起悄然起床,捏起鼻子,忍着恶心,强挺勇气把尸体找个地儿埋了。
怕被人挖出来,她又重重叠叠盖上点碎叶枯枝啥的。
但这总放不下心,一到晚上依然惊恐,担惊受怕过一些时日。就在这时,恰好遇见了宁泽。
黄翠本来哪有胆子去招惹皇室贵族啊,谁怪自己多眼,亲眼注意到宁泽在干什么。
当时宁泽的刀都架在她脖子上了,黄翠心急如焚,为了保命,就托出自己的肉店。
“老妪的话千真万确,骗谁也不敢骗三王爷您呀!”说着,连磕三个响头。
而宁泽就是看中波澜巷的清冷。思索再三,还是暂且信了眼前人。
直到如今,宁泽再一次意识到什么是人心难测。
呵,宁泽冷笑,当真是污秽双眼。又信了邪,宁泽咬紧后槽牙,就差直接谋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