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你……”何良修临死前的哀呼——
“嗯。”池念森抬步走上前,径直略过何良修,微微弯腰,伸手,扶起了被打倒在地上的陆川。
“救过我又怎么样呢?”池念森突然很阴险地笑起来,“连我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何大人,你莫嫌我口浅,就这么说吧,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姓刘,也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姓金,好巧不巧,这姓刘的正好对这姓金的有恩。”
因为你手上沾上太多人命了,我没有佛的慈悲,我不会叫你回头是岸。池念森想,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双臂一用力,将陆川疲惫的身躯拉直。之后回眸看了何良修一眼,眼里藏了些悲哀的东西在,但终究也只是一眼,他就回过神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陆川此时惊魂未定,睁着双大眼睛盯着地上渐渐凉透的尸体。
“就这样?”陆川有点支支吾吾,“就这样死了?”
“杀一人,救万人。”池念森垂下眼帘,“将军,你有着交易,做不做?”
“固然可以留,但是不值得。何良修心已入魔,他已经把自己杀了。他也不会罢休的,留着他,无疑是加害于他人。”
“是,是……”陆川微弱地摇摇头,“他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所有人。”
“不如先把他杀了!”
云霄大放绿光!满目星辰坠入山巅,天空变成易碎的玻璃,就像年迈的老妪,痉挛着干枯的手骨节,寿终正寝前无力但振聋发聩地诉说。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不是,我们,亦不是。
陆川有点愣住了,“一直以为你就是三先生。”
“三先生和池大人有什么区别么?”池念森粲然,“那都是我。”
陆川似在思索:“嗯对,你是三先生,你也是池大人。”
“别胡说了,先把这身行头换下来吧,你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杨振特别殷勤,虽然刚才昏倒了,但是又很快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活了回来,他一听这话,立马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很狗腿地跑上来:“这边可以暂时休息的,两位大人,随我来。”
他指的是一处已经提前备好的住宅,建在半山腰上,二人为了避人耳目,便从上面徒步走下来,进了房后就各自去整理了。
“辛苦陈大人。”陆川背过身去,衣衫微散,但还算威严,“他这两天要吃点苦头了。”这话他是故意说出来的,就是要看看池念森的反应。
本来对着一桌子甜品发呆的池念森立马回过神来,有点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蠕动着嘴唇,声音极轻——
“啥?”陆川侧耳,“怎么?”
“你知道他?”池念森有点着急了,手紧紧握着茶杯,捏得指尖泛白,青筋根根暴起,后背绷直,肩膀微微收紧,很紧张的样子。
陆川哪里看不出来,盯了他一阵,嗤道:“你还真喜欢他。”
一向不露山不露水的池念森呆了呆,“嘶”了一声,随即又快速道:“你别与我瞎扯!说,他在哪儿?”
陆川挑了挑眉,“我偏不。”
“陆泽洋!”池念森真来气了,眼尾都有点泛红,“你这人~~~~刚才还救你于水深火热中,哼!”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陆川特别好整以暇,是用揶揄的口吻说出来的。
“嘿嘿。”池念森稍显疲惫,随意摆了摆手,顺势拿了块茯苓糕往嘴里一塞,一点没有样子,咽尽了才道:“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谁要你说似的。”
“切——”陆川挺喜欢他这随意的样子,乐道:“不就喜欢他嘛,谁不知道一样。”他想到了些东西,又很开心地对他说,“小皇帝可醋了呢!”
“呀?”池念森一诧,“咋的?皇上喜欢我?”
陆川:“……”
陆川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大将军应该有的风范,直接“返老还童”变为不到弱冠的红衣少年,双手托在下巴上,夹起一块甜糕,微眯了眼睛,“你不知道吗?皇上可喜欢你家齐国师。”
池念森长长的“哦”了一声,一点不慌,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川:“……”
可恶,竟然没套出话!
不过他陆泽洋也不是什么特别关心这种东西的人,聊了几句就没兴致了,主动把话题引到正位上,“还是要与你说一声,这些计划你估摸着都不清楚。”
池念森耸了耸肩,“确实不清楚,我来是因为陈二死了,结果又冒出个何良修。”
陆川认真起来,手指点着饭桌:“嗯——那与你说说。恶镰派是王百忠最后的残党,多年潜伏,你完全可以怀疑这几年江湖上动荡不安就是因为有这个组织的存在。”
“啊,猜到了。”
“还有,恶镰派很狡猾,珠古寺那边又不顶事……”
“你不想把事闹大?”池念森立马反应过来。
“闹大双方皆损。且他们已经有人质,虽说是我们故意放过去通信的,但也要谨慎行事。”
“人质?”池念森心头一紧,悟性很高的他眼眸一暗,“你们选了国师?”
“他不会有事的。”陆川安慰道。
“没……你继续说。”
“我们的人、他们的人,都死了很多,而我不想出兵。”陆川尝试解释,“所以想到了个办法,要你助力了。”
池念森:“让我猜猜。嘻嘻,是让琉璃阁出场吗?”
陆川大惊。
“假装是江湖上的纷争,这样日后好定罪。”
“真是猜的?”
池念森摇摇头,话锋一转:“想的。”
“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琉璃阁愿意出手帮助?”
陆川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是……”
“因为——”池念森卖了个关子,迟迟不说。
陆川什么性子,被他一急,立马忍不住了:“说啊。”
“酒红血珀是我放的。”
陆川:“啊?!什么!”
池念森笑着点点头,“江湖上讲义气,这点还不好利用吗?江笙声要报仇,水月清也是,两个都是琉璃阁的大人物,有他们两个出头,害怕整个琉璃阁当缩头乌龟?”
“但是我也算错了一点。”池念森有点遗憾,学着陆川的样子双手托腮,“就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本来还可以多准备准备的。”
“你……”陆川简直无话可说,你啊我的,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半晌后才开口,“还以为你真是三先生了,没想到出手还这样利索。”
陆泽洋有点疑惑,“这件事本来和你没关,你为什么插手进来?难道只是为了陈栖忆?可我知道的,你不是这种人。”
这一下可把池念森给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是为了找一幅画,叫做《琉璃凤竹图》然后直接穿越吧,但是尽管没有什么好的理由,但他一向不着急,轻飘飘地看了陆川一眼,笑道:“将军这么说话真让人心寒,这什么意思,我就不能来帮你来了?”
陆川很不在意地抿抿嘴,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缝,“你别唬我。”
池念森反而委屈了,大手一摊,人往后一靠,下巴微微仰着,“骗你作甚?我没理由啊。”
陆川失笑,知道问不出这老狐狸的话,叹气道:“得了,姑且就信你一回。”
“好!”池念森把手往桌上一拍,虽然没发出很大的声响,但是把陆川给吓了一跳。
陆川:“你干嘛?”
“你既然都信我了,那就说明我们就是盟友了!你说是吧,将军?”池念森心情很好似的站起身,悠悠然晃到他身边,拍了拍他健硕的肩膀,以表亲近。
陆川这道这人又要开始发疯了,有点无语:“你想说就说。”
“既然是盟友,那是不是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啊。”
“好,既然如此,你就把陈栖忆的事情告诉我。”
陆川:“……”
绕那么多弯子不就是担心人家吗!
“在恶镰派手上,他身边有安成暗地里跟着,大抵出不了什么事。”他抬眸看了看窗外,接着说,“现在已经在河边了。”末了,又很客气地跟了一句:“你放心,出不了事。”
“他们过没过?”
陆川诡谲地笑了笑,颇为惬意:“这我就不知道了,小情郎要是思念得紧,不如自己去问。”
“要点脸。”池念森看了他一眼,很是轻蔑地转过脸不理他,恍然间竟然回到他还在江州的那段日子,那时的红衣少年也是这样吊儿郎当的向自己说话的。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陆川收起笑容:“休息够了?走,出发!”
明州,溯洄江。
这也是与晚归城分界江。
羯族一队早就到了,此时还在江边,刀疤脸站在悬崖上,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
下属在他身边,开口:“老大,走不走?”
刀疤脸没理他,侧过头去,沉声道:“那国师怎么样了。”
下属一愣,尬笑道:“他没闹什么事。老大,这三十分钟你都问三次了,那国师究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简单,不简单。”刀疤脸面沉如水,“有了他,就是哪宁朝的皇帝,也不会轻易攻过来,到时候,什么条件还提不了?”
下属摸摸鼻子,觉得无趣,直接就道:“老大啊,我们到处都有埋伏备着的,哪里害怕啊。再说了,仅这一回也干不了啥,无非是摸个底细,回去禀告君上,他自有他的一番对策。”
“不是你说得这么轻松的。”刀疤脸挺胸,默默闭上了眼睛,下属见他这样,也不敢吭声,只能在旁边站着,静默了一刻,刀疤脸立马睁开眼,眼中似有绿光闪烁,像恶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
下属一惊,吞吐道:“不是……老大,您怎……”
“过!”
“什么?”
“启程,过江,拿溜索!”
刀疤脸说完这一句话,从腰侧一把拿出一把匕首,力气一灌,将这匕首甩出。
匕首在无形的空气中直直向前飞着,像飞鸟一般快速,竟然穿过几百米的悬崖,恰好刻在对面的岩壁上,离岸边不过十寸。可见这人内力之神。
下属瞠目结舌,一下没反应过来它是什么意思。
“抓紧绳了!给我死死抵住!”刀疤脸低喝一声,随即伸展双臂,鼓起阵阵长风,将那下属挥了一脸尘土,他纵身一跃,脚后跟发力,就向溯洄江跳下去!
“老大!你怎……”
但话说已完,刀疤脸已然落入悬崖内,偌大悬崖,两边都是几十米高的瀑布,水花一溅,还能看见什么?
下属立马慌了,没想到这老大竟然敢跳江,虽说自家老大善凫水且内力深厚,但终归太危险,下属只沉默了片刻,回想起老大的命令,立马回身朝其他人大吼道:“走!”
“是!”
羯族大军立马开始动身了。
“当、当、当。”
“不是我说主子,你就这样就想出去?”
“你也配质疑我?”
安成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老实道:“是……”
话说陈栖忆留在囚车里也没闲着,虽然说他知道现在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他也根本不想逃,但是又实在无聊,安成混进来的那个口子又漏风,吹得他直打寒噤。
“主子——我好不容易早开的口子,你就这么给我补上?”安成未免有点不满。
“冷死了。”陈栖忆毫不在意,“你懂个屁。”
安成莫名被骂,有点语塞。
只听这人又开口:“留个口看看情况就行了。”
“我被发现怎么办?招了不成?”
“你不会被发现的。”陈栖忆神秘地笑了笑,“还有,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安城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没问题大人。只是……你确定拔几根草,搬几块砖,摆成正六边形的样子,池大人就会找过来吗?”
陈栖忆点点头:“会,而且他身边有陆川,不会亏待他的。”
“大人,你先考虑考虑把自己吧,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当人质不都这样吗?”陈栖忆敲了敲他的额头,有那其他几分钟做的一把破烂斧子,刀口都是腰带上的金属现场磨出来的。他又开始在那边东敲敲西碰碰。
“忍会儿就好了。”
安成不太清楚内情,自然心慌,不放心地问:“他们要是来晚了怎么办?”
陈栖忆眸光一冷,决定不和这傻子讨论这件事了,只专注于他的木工。半晌后才又又开口:“来晚了先死的也肯定是你……”
安成:“……”
“好啦!”
安成还想体味一下这话里头的意思,谁知脖子一紧,衣领蓦地被拉过来,接着传来他的声音:“你最好别动,要你动,就从这里下去。”
安成喘着粗气,有点不习惯的扭扭脖子,示意大人放开手,但陈大人完全没听他的话,睨了他一眼。
他立马低头看去,黑暗中费劲找到了一块木板。
安成有点不敢相信,哆嗦着手往上碰,果然出手就知不简单。
“大人……”
“你钻钻看。”陈栖忆努了努下巴,“够不够大,不够大我把你腿肉给剜了。”
那个安成现场做得很简陋的小破口,陈栖忆没给它完全封上,而是动了小手段,让其隐秘起来,粗粗看看不出来,这样日后逃脱也方便些。
于是可怜的安成又顶了一头木屑,做了个手势,表示可以。
二人刚把这些安顿好,没休息两分钟,封闭的车内就哐哐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敏感的两人都皱了眉。
“姓陈的,出来罢!”
陈栖忆默然片刻,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虚:“咳咳咳,何事?”
其实他的毒已经发作过了,没原来这么难受,但是聪明的小陈同学决定还是再装一下。
果然,外面听到这种精尽人亡的声音也是愣了一下,片刻后蹙着嗓音开口:“给你开了门,老实点!要过江了!”
恰好此时,二人身形向前一抛,车停了。
陈栖忆脸色一沉,挥挥手。安成立马听懂,缩着身子从洞口里一溜烟跑了。而陈栖忆则缓缓站起身,在这人带着敌意的凝视下从被打开的车门中出来。
一股清香立马扑面而来,这是夜风的味道。
陈栖忆一点不慌,徐徐下了车,中途还不忘咳几声,大吸一口香甜空气后才开口:“出来了。”
下属用看神经的眼神瞧着他,随后又警惕地往车厢内看了一眼,天色暗沉沉,粗粗看过一番没发现问题后就放下心来,回眸给他的手戴上手铐,推着他往前走。
这里确实是一处好地方,陈栖忆微微笑着,虽然知道自己之后会面临什么,但他一点不在意,看着幽蓝的天,还有宁静淌过的溯洄江。
“古桥没了,要过河就用溜索。这个会吧。”
“不会。”
羯族人都是从马背上打出来的,最擅长用这种方法,一个个都是那么身手矫健,如果不考虑意外因素,在这种万分紧急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最隐秘的法子。
但这次不行。
因为他就是意外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