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魂梦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冥界

冥界乃人、仙、神、妖、魔这五界中往生灵魂轮回转世之前的栖息之地,传说中其入口仅存在于仙、魔两界，且具体位置鲜为人知。

五界众生，若非生死，断不会去冥界的。

南旋是第一次来冥界，刑天亦然。

冥界无日月天地，唯有有苍茫无边的幽冥之海。万千灵魂于海之中满无目地漂浮。

此处无上下四方，无过去将来。幽冥海无顶无底，活物至此，无法辨别方向。

刑天知晓魔界有一处冥界入口，因此，他原本打算借道冥界，寻路回魔界。

五界中关于冥界的记载甚少，关于无法施展灵术的记载，刑天完全就没放在心上，到了这里他才想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说，可为时已晚。

踏入冥界的瞬间，南旋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导权，然而随之袭来的是浑身的剧痛——这都是刑天强行操控着她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四处折腾的后果。

岙豸哆哆嗦嗦地紧抱着南旋的一条腿，生怕一放爪就会把人丢了。

虚空沉寂，幽冥无声。黑暗中，疼痛感分外清晰，仿佛被烈火灼烧着，南旋眉头紧蹙，稍一动弹，疼痛感便会倍增，只能任由四肢随意浮动。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疼痛之上，仔细感受着五脏心脉传来的痛觉，如此一来，痛苦竟有所减轻。

岙豸感受到南旋痛得微颤的身体，吓得松开了她的腿，不曾想，这一放爪，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南旋感觉到腿上一轻，知道是岙豸的动静。只是她身心俱疲，已无气力理会，她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旋醒了。然而，她确定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睛，因为所见皆是黑暗。

“岙豸？”

南旋试图用元神感应岙豸。

“别喊了，它早走了，说不定它已经找到了出口！”刑天冷哼一声，“只是这里太暗，就算找到出口，它也找不到我们。”

南旋闻言并未搭话。

见她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想去寻找出口的样子，刑天便在灵窍中问她：“你不打算去找出口吗？”

许久，南旋才用元神回应道：“我现在身体很虚弱，动不了。”沉吟片刻，她又淡淡道：“就算我能动，我也不会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不想出去？”刑天十分诧异。

“在冥界，我无需自毁元神，便能将你永远地封印在我的灵窍之中。如此，甚好。”

“永远？就算你是仙人身躯，数万年后你肉身消失，届时你的灵窍自然就会打开，岂能将我永远困住？”

“那我就死之前再与你同归于尽。你也就一魔灵而已，难不成还能在这六界永存？”

世间万物，皆无永寿。

“你难道能在这虚无之境中忍受数万年？”

南旋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可既然我决定将你封印在我灵窍之中，那我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这个后果恐怕你承受不起！永困虚无，这可比自毁元神可怕多了！”

“此处也不全是虚无，这不有你陪着我吗？”南旋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现在觉得冥界真是个好地方，所有灵魂的归处，不分阶级高低，没有贫富之分，就算修为高深如上古尊神，到了这里也一样，一点灵力也用不上。而且你看……”

南旋侧目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点点微光。

“那些灵魂，无论人、仙、神、妖或魔，皆共处一隅，没有分别。六界之中，唯有冥界才是真正的平和之地。没有贫病、没有战争、没有虐待、没有背叛、没有得失、没有离别……什么都没有……真好！”

“不！绝对不可以！”刑天见她这幅态度，不免气急败坏道：“吾命令你，现在就去寻找出口！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南旋轻叹，“你也看到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刑天要被逼疯了，确实，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他应该是南旋在世上唯一挂怀之人了。

“你难道就不想再见到辛旸？他此刻，肯定已被玄女复活。”

听到辛旸的名字，南旋心中一阵悸动，她确实好想好想再见见她的呆木头。

“我想见的，唯端木青堂一人。”她缓缓道：“若是战神辛旸复生，那也意味着青堂已从六界彻底消亡。”

刑天无言以对，不再理会南旋。他想着，南旋年纪尚轻，嘴上说得容易，待她真正体会这冥界无尽的凄静孤苦，到时不用他提，南旋自会主动去寻出口，他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然而此刻的南旋却在心中琢磨着另一件事。

冥界虽不能使用灵术，却不妨碍元神修行。

修行元神无需灵术，其难度远超修行灵术。它需要修行之人清心寡欲，又需长年累月聚集元神之力，直至破境后达到稳定。若中途放弃或被打断都会功亏一篑。然而，一旦成功，她便有了入神籍的资格，灵术也会相应提升——这是单靠修行灵术以提升的元神之力所不能比拟的。

“修行元神……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是南旋初次听到修行元神的方法时说的话。

让她几百年一动不动地聚集元神之力，不如直接要她死了算了，她宁愿一辈子不入神籍！然后，她安慰自己：洛夭这么厉害，也未曾破境，一辈子当个小仙也挺快乐的。

现在的她，早已不屑入神籍，而是……想有更多对付刑天的筹码。

毕竟，此时的她，与死又有何异？

此处，无外物干扰，除了黑暗仍是黑暗。还有比这般如死的状态更适合修行元神的时候吗？

在从前的南旋看来，修行元神乃是修行中最难之事，然而此刻的她却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因为她做到了！

在这期间，刑天的魔灵数次干扰，始终也没能阻止她。

南旋不知自己修行元神用了多久的时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数几百年，又像是仅度过了一个朝夕。

完成元神修行，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身体已漂泊至灵魂聚集之处，黑暗已被灵魂的白芒所驱散。

嘈杂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贯入南旋的耳中——这是灵魂生前的记忆。

这些记忆蕴藏着能量，若凝神倾听，还能看到清晰的画面。

她静静地聆听着、观看着这些灵魂生前的悲欢，她本就心怀悲悯，阅尽无数的人生之后，心中不免感慨。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多少人又因所求不得难以解脱，死后的灵魂仍被困在这些记忆之中？

南旋不禁想到自己，她何尝又不是如此？

黑暗的虚空中，她脑中浮现的，仍旧是端木青堂的音容。

思念蚀骨，情深磨心。

当南旋看到那些灵魂的爱恨情仇之时，都会不自觉地代入自己与端木青堂。

他们来不及好好地相爱，若是像人界夫妻那样终成眷属，他们应该也能儿孙绕膝，白发携手，并看云淡风轻。

她幻想着与端木青堂的相爱相守，从拜堂成亲到生儿育女。他们也免不了也会因家中琐事争吵，不过呆木头这么呆，肯定吵不过她，凡事定会让着她，最多辩解两句，然后就会任由她数落。

想到此处，南旋不禁轻笑，只是笑着笑着心中陡然生起一片悲凉。

算了，还是不要欺负端木青堂了，他那么好，怎么舍得？

南旋很久没有理过刑天了，此刻罕见地主动与他说起了话：“传说执念过深的灵魂是很难入轮回的。”

刑天也听到了很多执念，不过很可惜，这些执念并不能为他所用。

刑天：“不入甚好，入了轮回，就会忘记。”

刑天也能感受到那些灵魂的执念，只是无法为其所用，暗自恼恨。

南旋笑笑不语，果然与刑天无法沟通，只好继续聆听着那些灵魂的记忆。

忽然，一个孩童哭喊的声音入耳，灵魂记忆的画面也渐渐在南旋眼前浮现。

在一个堆满杂物的院落中，一个女孩嘶声竭力地呼喊：“不要！我不要去王妃家！”她拼命想抓住前方的人，却被身后四只粗壮的手臂牢牢拽住。

“爹爹！阿娘！我不走！”

“爹爹！阿娘！不要不要曼儿！曼儿以后会乖乖的，会听你们的话，让我留下来吧！”

是曼儿！

南旋一眼认出哭喊的小女孩是人界宏南国的曼儿。

曼儿在无助地哭喊着，挣扎着，但她的阿爹无动于衷，摆摆手对曼儿身后的人说：“带她走吧！”

闻言，曼儿的哭声近乎于尖叫。

曼儿娘娘站在原地掩面抽噎道：“曼儿，是我们对不起你，去王妃家过好日子吧！”

“不要！阿娘！我不要好日子！曼儿只要爹爹阿娘！放开我！放开我。”

曼儿拼命挣扎，但由于力量过于悬殊，她轻而易举地就被拦腰抱起带出门塞进了一顶轿中。

画面一暗，曼儿身体被完全束缚，躺在一张大床上瑟瑟发抖。

“啊！”一团黑屋掠过她的头顶，她吓得大声呼救：“爹爹，阿娘，救我……”曼儿低声抽泣道。

片刻后，南旋出现了。

她替曼儿松了绑，送她回了家……

一盏昏暗的油灯旁，曼儿正端坐在木桌前，捧着一碗汤药，旁边站着略显疲惫的曼儿爹，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举动。

“爹爹，这药好苦啊！”曼儿仰头望着父亲。

“曼儿乖，喝完这辟邪汤，妖魔就不敢近你身了。”

“好吧。”曼儿垂下头，憋着气，然后一口气饮尽了碗中之物。

曼儿爹接过碗，摸着曼儿的头说：“曼儿真乖，快回屋早些歇息吧。”

“好的，谢谢爹爹！”曼儿抬起头，乖巧地回答完就起身回屋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曼儿听到她的爹娘低声谈话的声音，但具体说的什么听不清。

忽然，曼儿娘高呼一声：“鹅膏！？你怎么那么狠心！”

曼儿爹连忙嘘的一声，提醒对方曼儿就在隔壁。

鹅膏……是什么？曼儿似乎在哪儿听过。好像是，好像是给老鼠吃的。阿娘还提醒过，千万不要碰这个东西，吃了后会肚子很痛很痛，然后死掉。

此时，曼儿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愈来愈痛，剧痛难耐。她蜷缩在床上，呼唤道：“爹爹！阿娘！”

“怎么了，曼儿？”曼儿爹闻声掌起一盏油灯赶来。

“我肚子疼！”说完，曼儿开始呕吐。

“没事啊！爹爹带你去看大夫！”

曼儿娘这时也赶了过来，她与曼儿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曼儿出了门。

画面又一暗，又回到那个堆满杂物的院落，曼儿哭喊着不愿离开，与第一个画面一样。

曼儿的灵魂反复地回忆着生前的这两个场景，仿佛她短暂的一生只发生过这两件事。

曼儿的灵魂被困在了前世痛苦的记忆之中，若不从其中解脱出来，就难以转世。

南旋翻转过仰躺着的身体，准备去寻曼儿。

这是到了冥界之后，南旋第一次活动她的身体。

刑天震惊不已，心中暗自窃喜！

南旋游到一个白色的光点旁，此时这个小点正在哭喊着“爹爹，阿娘！我不走！曼儿会乖乖的。”

南旋伸出手去触碰，它‘嗖’的一下避开了。

曼儿灵魂的记忆被打断，开始疑惑是何物靠近了她。

“曼儿，是我！”南旋用元神同她交流。

“你是……南旋姐姐！”曼儿立刻认出了南旋，白色光点一晃，飞到至南旋眼前。

“曼儿。”南旋摊开右手掌心捧起白芒光点。

“姐姐，你也死了吗？可是你为什么有身体？”曼儿困惑道。

“姐姐没有死，所以还有身体。”

“那真是太好了！姐姐这么好，就应该长命百岁！”

南旋心想，百岁就不用了，这个寿数在仙界被视为早夭。

听曼儿的语气，她并没有因为痛苦的回忆而变得戾气深重，仍然是那般天真可爱。

南旋温柔一笑，问道：“曼儿，你为何在冥界待这么久，不入轮回？”

“姐姐，爹爹，阿娘不要我了……”

“这都是你上一世的事了，入了轮回，曼儿就会遇到更好的爹爹和阿娘的。”

“可是曼儿不想要别人当曼儿的爹爹和阿娘！”

南旋蹙眉心道：曼儿都被这对夫妻害死了，竟然还放不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