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旋心中清楚,身怀至清灵力的南玉此刻已别无选择,她只能接过他临终前最后嘱托。
当南旋收下皇玺时,南玉微微一笑,将她扶起。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掌中凭空多出了一把雕刻着精致玄鸟图案的长剑。
“虹羽剑!”说着,他将剑递到南旋面前,“此剑惟有九色玄鸟能驾驭,今后也只有你能用得上它了,拿着吧。”
虹羽剑是南玉最珍视的法器,他现在却不要了。也对,将死之人,身前再视若珍宝的东西也是带不走的。想到这里,南旋的眼泪如同溃堤之水,克制不住地往外流。
她泪眼朦胧,已看不清南玉,只能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虹羽剑。
南玉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笑道:“都是族皇了,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否则让六界知道咱们玄鸟族新任族皇是个爱哭包,多丢咱们幽都山的脸!”
南旋将皇玺与虹羽剑收好,倔强地用手拭去眼泪,语气不服地说道:“你放心吧!我当族皇肯定比你当得好!我会竭力守护玄鸟族,守护幽都所有的玄族。用不了多久咱们幽都山就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末了她又加了句:“不,会比从前还要好!我会是幽都山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族皇!”
南玉欣慰一笑:“那就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不信,拉钩!”南旋像小时候那样伸出了小拇指。
“好!拉钩!”南玉也笑着伸出小指,与她勾在一起,如同小时候那样。
此刻,南玉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甯姜。
他将甯姜拥在怀中,轻声道:“师姐,我这一世寿数不长。可是我很庆幸,我从小就认识了你,能与你一同长在幽都,拜入同门修行。还能得到你的垂爱,我南玉这一世很值。下一世吧,下一世我一定取你为妻,与你共白头。”
甯姜紧紧抱住他,竭力克制着情绪,她不想南玉看到自己难过。然而她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哽咽:“好!下一世,我等你。”
南玉闭上双眼,在甯姜的额头深深一吻。
“师姐,我此生唯一的遗憾是我不得不先你而去。可若我一人能换来幽都和六界的安宁,也算死得其所。师姐,你会为我骄傲的,对吗?”
甯姜抬头,泪光盈盈地望着他,“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我爱你,甯姜。”
“我也爱你,南玉。”
南玉轻捧甯姜的脸,吻向了她的唇,将所有未尽的情意都融入这诀别的缱绻之中。
随后,他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甯姜,纵有万般不舍,终究还是不得不道:“珍重!”
甯姜强忍着,没让泪水流出,艰难地答道:“好!”
二人相拥许久,南玉依依不舍地放开怀抱。他环视四周,南旋、端木青堂与须尤,皆是满眼不舍与无奈。
他的目光落在端木青堂身上,郑重交代道:“端木青堂,回神界当了战神以后,别忘了幽都山,好好照顾小八!”
“会的,族皇放心!”端木青堂回答。
南玉最后看向玄女,淡淡一笑:“玄女娘娘,我去了。”
玄女点头,缓声道:“安心去吧。”
南玉转过身,驻足须臾,又回头深深望了甯姜一眼,皱眉间,绯色焰纹仿似在无声的燃烧着。
随后,他猛然转身,决绝地飞向天空。
他化身九色玄鸟振翅翱翔,直冲云霄。
九色玄鸟在幽都山上空盘旋,绚丽夺目的身影在黑色魔气翻滚的云层下,宛若能驱散黑暗的神鸟。
然而,神鸟不断地发出一声声的哀鸣,让人不免悲戚驱散黑暗所需的代价。
片刻后,九色玄鸟化作一道耀眼的彩光,光芒旋转,渐渐汇聚成一个光球,光球升至魔气云团,在接触到魔气的刹那,爆破铺散,刺目的白芒迸散,沿着魔气外层不断蔓延。
幽都山上的玄族,不约而同地抬手遮挡双眼。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强光过后,纷纷抬头茫然地望向天空。
光芒渐弱,后变成一团彩光,似一团温和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灼烧着空中的魔气——魔气正在消散。
彩光在黑色气云中明明灭灭,如同余烬中丝丝缕缕的火光——那是南玉,他也正在消散。
洛夭献出至清灵力时,启用噬灵阵尚且能将元神与末桑的元灵相融,而南玉为了让至清灵力彻底散出,竟将元神也燃烬!
神魂俱灭,又何来下一世?
驱除黑暗的过程寂静无声,彩色的云层逐渐显露,霞光映满天际。原来,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不知是否是巧合,最后一片黑云的上方浮现一朵巨大的云彩,形如玄鸟,它拖着两条长长的尾羽,周身泛着金光,仿佛南玉……
夕阳最后一缕辉光落在甯姜的脸上,她微眯双眼。这须臾之际,空中最后一片黑云也即将消失。
她追上去,伸手去够那片与南玉一同消失的黑云,但终究徒劳。
她僵楞在原地,仰望着黑云消失之处那朵形似玄鸟的彩霞,眼睁睁地看着它被风吹散,变得畸形。
许久,她终于崩溃,嘶声力竭地呼唤着:“南玉!”
悲怆的声音响彻山谷,回荡在天际。然而,南玉再也听不见……
可是甯姜却听到南玉在叫她,“师姐!”
轻快活泼的声音,总是带着笑意,如同刚到神霄玉府的时候,南玉时常围着她转,成天师姐来师姐去的,问题不少,殷勤也不少,她当时只嫌吵,现在回首,那却是她此生最无忧的时光。
“老七!”
南旋同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事已成定局,端木青堂只能将其拥入怀中安慰。
魔气消散,玄女淡声道:“端木青堂,我们也该回神界了。”
还在悲痛之中的南旋闻言,一时惊慌不已。仿佛跌落深渊前抓住的树枝,她紧拽着端木青堂手臂,含泪摇头,乞求眼神在说着:“不要,不要走……”
她转而看向玄女,“端木青堂没有答应要跟您回神界,您不能强迫他!我已没了族皇母后,没了哥哥,没了南玉,求求您,别带走端木青堂!”
玄女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也不想在此时雪上加霜,可是,因为此次的末桑魔气,人界、妖界乃至魔界都遭了难,六界平白生出不少作恶的妖魔,她此时非常需要辛旸。
她正欲开口劝说,却听见端木青堂说:“我去!”
此话一出,南旋仿佛听到了一声枝桠断裂的声音,她随即坠入深渊,落入寒潭,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缓缓侧过头,怔怔地望着端木青堂,不明白他为何改变了主意?
端木青堂面色同样苍白,但他目光沉静,他问玄女:“玄女娘娘,我若随你回了神界,变成战神,是不是就能拥有战神的神力与修为?”
玄女点头,唇角似有笑意,“当然。”
“那我愿意随玄女娘娘回神界!”
南旋的心瞬间被封冻,终究是什么都留不住!她怔怔地望着端木青堂,沙哑着声音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因为南玉的举动令端木青堂很是触动,因他体内有至清灵力,不得不舍弃族皇之位,舍弃甯姜,为苍生安宁献身。
而如今,玄鸟族族皇是南旋,她与南玉一样同是九色玄鸟,或许将会面对与南玉相似的命运。若真有这样的一天,他能为南旋做些什么?他只是一只未入仙籍花妖。
可若变成神界的战神,一切便会不同……
端木青堂将南旋拥入怀中,在她耳旁温柔低声地说道:“待我变成战神,我就能斩杀更多的妖魔,届时就可以保护幽都山,保护你!”
南旋轻轻推开他,被冻住的心虽然很痛,但似乎也变得麻木了。她泪眼相对,冷笑一声:“战神?心怀六界的战神还会记得我是谁吗?”
“会的!”端木青堂笃定地说道:“我肯定不会忘记殿下的!相信我!”
南旋垂眸,不再言语。她并是不相信端木青堂,只是谁能保证他这缕精魂复位后记忆仍然留存?就算有着端木青堂的记忆,可辛旸会像端木青堂这样爱自己吗?
罢了,都走吧!要走的,她不会强留。
她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片刻后,她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南旋这么快答应,端木青堂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那我走了,殿下保重,我会回来的!”
语罢,他走上前去从南旋身后将她拥住,“殿下,等我!”
南旋没有回应,一动不动愣怔在原地,直到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消失,听到他与玄女离开,才让那颗封冻住的心落下,瞬间就摔成的碎冰。南旋霎时瘫软跌坐在地,双手撑住地面,低着头闭了上眼,任寒意肆虐。
“南旋……”
甯姜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听上去遥远而飘忽,“我要回玄虎族了。”
南旋没有反应。她知道甯姜现在也很难过,但她已无力气去安慰谁了。
都走吧!就让她在痛苦的寒潭中独自沉沦,不挣扎,不哭喊。
天地寂静清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
直至月上中天,霜白的月光铺洒在整个幽都大地之上,如轻柔的丝绸覆盖,虽不能完全遮掩遍地的苍夷,但至少能让那些伤痕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南旋动了动手指,缓缓起身,僵硬的四肢让她几乎难以维持平衡。她转过身,不期然地看到须尤竟一直盘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
南旋走过去,轻唤一声:“老头儿?”
须尤没有回答。
她蹙了蹙眉,蹲下身探了探须尤的脉搏。
须尤的身体还温热,却已无脉象。
南旋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这口气怎么也吸不进体内——胸口堵得慌。
她施出灵力将须尤变回原形,小心翼翼地将这只玄鸟族的长寿传说放在掌心,打算将须尤葬在益寿居的小院中。
玄鸟族在幽都山的大半个地界都被夷为了平地,借着月光,南旋找到益寿居大概的位置,却不知须尤常常乘凉的那颗树在哪。
最后,她还是借着端木青堂栽种的奇花异草的残留,依稀辨别出了大概的方位。
将须尤埋进土里之后,南旋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土堆中露出的半块木板,心生疑惑,挥手用灵力将那木板上的树枝沙石,连同木板掀了起来。
木板应声翻起,在空中翻转几圈后落在地上,扬起沙尘。
一坛坛的酒罐子露了出来,南旋探头往里一看,还挺宽阔——原来是个酒窖。
这里面的整整齐齐地码了百十来坛的藏酒。
南旋拿起其中一坛,坛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忘忧’二字。
原来这些都是端木青堂酿的酒。他那次给南旋和南玉过完生辰后,得知南旋喜欢这酒,便抽时间又新酿了不少。
虽然益寿居被末桑出来的巨怪摧毁,但这些酒却埋在地下幸免于难。
看这手中的酒,南旋更感失落。她明明不愿去想端木青堂,可为何他的一切,总是如影随形,令她无法逃离?
她将酒坛放回原处,挥袖将木板合上,不愿再多看一眼。
末桑树原本离益寿居不远,可她环顾四周,光秃秃的一片,不是残枝碎石就是烧痕,自小在她心中威严的玄幽大殿也成了废墟,更别说她的寝殿了。
南旋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在幽都山会找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许是哭得太多,竟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干笑了几声。想她出生仙界,乃幽都统领之女,玄鸟族万年难遇的九色玄鸟,自幼就被封为玄族帝姬,父宠母爱,手足情深……
未曾想,此刻她会孑然一身,命运好似在捉弄着她,将她所珍视的一切,一件一件地从她身边拿走。
究竟是为何?究竟因何?因为那刑天吗?不!若幽都不是镇压邪魔的之地,又怎会有刑天之祸?可若不是因为末桑树能净化魔灵又怎会被神界要求镇压邪魔?
这一切都是因为末桑!
但倘若没有末桑,也就不会有幽都玄族,自然也不会有她。如若没有了她,她也不会感受到今日的种种痛楚。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恨意,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
这个问题无法追根究底,恨只恨她是南旋,这是命运对她的安排,让她生于云端,享尽世间美好,再又跌落泥地,一无所有。
可为何是她?凭何是她?
接下来命运又将怎么安排?
她已经够惨了,命运也捉弄够了吧?
或许上天怜悯,让端木青堂记得她?虽然已经做好了端木青堂不会来找她的打算,但心中还是存有那么一丝的期望,只是期望不敢太多,多了,来日失望,只会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