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市集共计持续三天,小九一杯的视频发出后,颂卿酒庄的摊位在后两日便彻底成了西区广场上的网红打卡点。
末了,设在市集入口处的“最好微醺奖”投票板上,颜予混酿的新款“桃灼”甜白毫无疑问地拔得头筹,断层第一。
翌日晚,作为本次宣传周的收官活动,“跑友之夜”暨葡萄酒品鉴大赏定于宁市西区的政府大院内举行。
近千平米的无柱式宴会厅,足够容纳数百人。
靠里侧的场地正中央搭有一方设计精巧的舞台,背后立着块LED大屏。
周遭布置亦处处贴合马拉松赛和红酒小镇的宣传主题,可见承办方的用心和重视程度。
特邀品酒师、十三家酒庄代表,以及参与马拉松赛事的企业家和亲属们,被安排在临近舞台的圆桌区。
位于后方的几条长桌处,则坐着从线上答题活动中脱颖而出的一百位葡萄酒爱好者,还有各路官方媒体的工作人员。
颂卿酒庄因为是最后关头才顶着受邀参赛的名义挤进来的,所以不确定会有几个席位。
颜予特地提前抵达现场询问情况,结果得知又是凌龙酒庄的少当家十分大度地让出了半张桌,说是可与颂卿的人同坐。
颜予虽感到意外,但来不及多想。他赶紧通知阚泽刚好有五个名额,除了怀庄主还能带上罗毅和虞栋栋一起过来。
距离大赏开始仅剩差不多半小时,各方嘉宾陆续到来。
颜予早早便在指定位置落座,挂上耳机全神贯注地摆弄面前的平板电脑。一方面是忙于核对庄园酒店的开业细节,另一方面则是有意避免与人逢场尬聊。
恰巧此刻,舞台上正在测试灯光效果。会场内时而明亮刺眼,时而微暗朦胧,折腾得人眼花缭乱。
以至于邻桌诸位坐下时,竟无一人留意到隔壁埋头用功的颜予。
直至凌龙酒庄的代表们接连入席,颜予才不得不摘下耳机,按灭屏幕。他礼貌性地和每一位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凌龙的员工大抵是事先得了通知,因而见到颜予都不觉稀奇,皆对他回以和善笑容。
颜予这边准备好的社交辞令尚未来得及出口,邻桌的商业互吹就先入了耳。
“游董,听说您家公子的酒庄也报名参加今晚的大赏了?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嗯,李董之后若是有时间可以去颂卿酒庄坐坐,让那小子拿几瓶珍藏的老藤陈酿给您尝一尝。”游凯程点头笑答。
对方合掌一拍:“哎哟,那敢情好,求之不得!”
颜予拎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没想到吞咽动作都还没做完,隔壁桌的闲谈话锋便逐渐转向明褒暗贬。
“说起来,我回国后一直听人提起游公子当初为游氏开拓房地产板块时的雷霆手段,只可惜始终无缘亲见本人。”李董旁边的年轻男士接茬开了腔。
闻言,李董的太太及时插话,似在好心提醒:“诶,赵总有所不知,游家公子不姓游,而是随其外公姓怀,如今这酒庄也是怀老庄主留给宝贝外孙的。”
“哦?”被唤赵总的人面露迷茫,半真半假地致歉,“游董,不好意思啊。您千万别见怪,这属实是我孤陋寡闻了。”
游凯程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李董太太却摆明视而不见。
“赵总年纪小,又一直没在国内,不了解也正常。这讲到底都是因为游董知恩图报,当初做了怀家的上门女婿,后来虽出走蒲城自立门户,一手创建游氏。但仍信守承诺,让儿子随母姓呢!”
“瞧您这话说的,都什么年代了,还父姓母姓的……”许冉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试图为自家老公扳回一城,“知道您是全职主妇做久了,不过还得要多接收新事物新思想啊,别被社会淘汰!”
两位太太为护夫掀起的唇枪舌战刚落幕,与颜予背对而坐的某位不知名吃瓜群众紧接着悄声辣评道:
“唉,那儿子残都残了,随谁姓又能如何,还有啥可争的?”
颜予倏地起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椅背猛然向后撞去,吓得那位一激灵,立马回头怒视始作俑者。
就在新一轮争执蓄势待发的当口,怀颂卿带着酒庄的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桌前。
“抱歉,为了给残躯做理疗,耽搁了些时间。幸好,总算是踩点赶到,没错过开场。”
怀颂卿的嗓音随性慵懒,透着股天然的漫不经心。可说出口的话却好似石子投湖,轻而易举惊起圈圈涟漪。
一个“残”字点明他极有可能听到了方才的言论,嚼舌根的人霎时底气全无,面上红白两色交替,煞是好看。
怀颂卿却像是并非刻意提及,转而低眸瞟了眼桌边,语气愉悦:“看来,今天的椅子倒是有我的份。”
话音落地,邻桌酒刚入喉的许峻撂下杯子,轻咳两声,当即加入变脸大军。
颜予微张的唇瓣复又闭合,目光被怀颂卿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衣着攫住。
海军蓝色的布雷泽羊毛西服套装,戗驳领搭配双排铜扣。
如果不是两人同去的一家店铺,如果不是颜予出门前刚好撞见过怀颂卿,并与之闲聊了两句,那他简直要感叹这难能可贵的撞衫默契。
“在商场看你试穿时觉得好看,就干脆也买了身同款。”
怀颂卿承接住颜予的视线,态度依旧出奇坦荡。
颜予表面机械地点头,心中却无声反驳:买可以,但这显然不是你高调穿着同款来参加这种公开活动的理由……
没等他说什么,怀颂卿便再次开口道:“这餐桌有点高,麻烦扶我坐到椅子上可以吗?”
颜予脑袋发懵,顺从地上前,走到怀颂卿身侧。他把对方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而后一手握住其臂腕处,一手环过其腰际。
怀颂卿比颜予高半个头,借力站起身后先交代阚泽收好轮椅,又偏头附到颜予耳边。
温热气息骤然爬上皮肤,压低的话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尾调:“今天的领带系得不错。”
颜予受不住耳痒,轻微地颤了颤,惹得怀颂卿唇边的笑意更深几分。
好在此时,恰巧主持人款款走上舞台,宣布“跑友之夜”正式拉开帷幕。
周遭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至会场前方,无人瞧见颜予的脸颊之上已是绯色燎原,烧红一片。
*
当晚的葡萄酒大赏采取盲品形式,五十位特邀品酒师依照百分制标准,讨论选出各组别的金银铜奖归属。
参赛酒庄代表、企业家及其亲属,还有红酒爱好者和官媒报道人员,皆可投票给自己心目中的最佳,总票数第一的酒款定为大赏特别奖。
作为葡萄酒宣传周的压轴大戏,这样令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的规则设定,既体现了专业,也使娱乐性得以并存。
颜予在平板电脑上拉了张表格,认真做着纪录。首届大赏,西区各家酒庄都牟足劲想要一展风采。因此必然会拿出得意之作,是个知己知彼的好机会。
轮到颂卿的老藤干红被端上桌接受品鉴后,隔壁传来了游凯程中气十足的声音:“这杯不错,我得投一票。”
颜予不禁失笑,这怕是喝出了前两天刚尝过的熟悉味道,暗戳戳地拉票呢……
很快,先前那位海归赵总再一次披挂上阵,阴阳怪气道:“游董,听说您家公子的酒庄可是请了位天才酿酒师加盟,叫什么颜予的?那今天这金奖岂不是妥妥拿定了!”
不等游凯程接腔,怀颂卿便率先放下了手中的波尔多杯,似要回嘴。
颜予担心他会引火烧身,再度令自己陷入口舌之争。于是迅速反应,径直伸出手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袖。
怀颂卿看到颜予面色严肃地冲自己摇头,白皙修长的指节还轻拽住袖口位置晃了晃,与从前拜托他帮忙向岑伯求情时一模一样。
怀颂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怒意渐渐偃旗息鼓。
颜予放下心,唇边的梨涡小坑顷刻填平,没了踪影。
可等他收回手,却意外听见另一道嗓音突兀地响起,在替他仗义执言:“赵总这是久居国外,染上不少自负习气啊。怎么,把咱老祖宗留下的谦虚含蓄都忘光了?”
赵总闻言板起脸来,但扭头瞅见说话人后,又立马转为和颜悦色:“嗐,是小凌总呀!你看我这……”
凌肖彻连眼神都懒得多分给对方一个,更遑论听其说完。
他踱步朝颜予那桌而去,在开场后便一直空着的位子上落座。
“Yu,好久不见。”凌肖彻歪头挑眉,笑容促狭地看向对面。
“Ling?”颜予抑制不住惊讶,失去了全程淡定的表情管理,“你就是凌龙酒庄的那位少当家?”
凌肖彻点点头,举杯同颜予碰了碰:“抱歉啊,三年前隐瞒了真实身份。”
“可以理解。”颜予抿了口酒,不甚在意地笑笑,惊讶转瞬即逝,“凌氏二公子的头衔过于招摇,的确不太适配一个酒庄的酿酒师学徒。”
“当时只想好好学点东西,以为装成普通人能省去不少麻烦。”
凌肖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哪知,后来遭人冤枉那会儿,竟然只有你一个愿意为我作证解围。”
“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颜予一语揭过从前,“这次报名参赛的事多亏小凌总,我也算是承过你的情了,过往就不必再提。”
怀颂卿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对颜予这种一视同仁的不亏不欠作风颇感欣慰。
凌肖彻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坚持走与故人忆往昔的煽情路线:“Yu,我可是十分想念咱们并肩作战,彻夜不睡研究新酒款的那个时候啊!如今你我都回到宁市,也算有缘,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再一起共事?”
没等颜予回应,看不下去的阚泽便呛声道:“我说小凌总,当着人老板面挖墙脚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了?传闻你们凌氏家规甚严,你大哥凌肖鸿也委实是个谦谦君子,怎么到你这儿就基因突变了嘛?”
“阚氏大少爷是吧?那旁边这位想来就应该是颂卿的新庄主了。”
凌肖彻理直气壮,丝毫不虚,“抱歉,同样作为一庄之主,我坚信绝不能错过的就是时机和人才。听说Yu只跟贵酒庄签了一年合同,我的邀约前也明确加了将来两个字,所以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于家规,严是挺严的。但好像对我也不过形同虚设,毕竟身为小儿子多半都会比老大要更得宠些。”
凌肖彻瞥了眼邻桌,状似贴心地压低嗓音,“阚少是独子,不懂正常。但若是怀庄主也不理解,不妨去问问您继母所生的那个弟弟,他约莫会跟我感同身受。”
“Ling,不好意思。我没有跳槽的打算,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颜予扬声岔开话题,“如果离开颂卿,我不会再进入宁市其他酒庄任职。”
如果离开颂卿……
始终稳如泰山、不发一言的怀庄主,慢悠悠地侧眸,睨着神色认真的颜予。
凌肖彻兀自举杯,语带遗憾:“好吧,既然Yu早有打算,那我肯定也是尊重支持的。”
这时,主持人刚好再度走上舞台,预备公布各大奖项的归属。
趁着众人调转视线之际,阚泽恨铁不成钢地凑到怀颂卿身边:“大哥,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啊?这都能忍,赶明儿人真跑了你可别找我哭!”
“你听过一首歌吗?”怀颂卿收回停在颜予身上的视线,看向一脸懵的阚泽。
他低眸浅笑,语调愉悦:“叫《可惜没如果》。”
从起初意志坚定的“一年而已”,到现下模棱两可的“如果离开”。
某位颜姓小朋友,似乎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