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去“夏禹阁”赴宴的路上。
怀颂卿的车难得满员,却意外安静,好似空无一人。
阚泽回头瞧了瞧各自沉默的诸位,有些无法忍受这种尴尬无言的氛围,于是他没话找话地跟司机讲:“王叔啊,你今天开车麻烦一定要万分小心,整个酒庄的核心人物可都在车里了。这要是出点事,颂卿直接玩完。”
话音落,除了确实万分小心的司机没有转头,其余人的视线都瞥向副驾驶座位上方露出的那个后脑勺,恨不能敲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
坐在最后一排的虞栋栋,率先毫不留情地开口建议:“阚经理,你其实可以试试少说点话,魅力值没准还能提升好几个档次,加分不少。”
他身旁的罗毅也难得接茬帮腔:“是的,毕竟沉默是金。”
怀颂卿则直接拒绝评价,状似无聊地拿起手边的水瓶捏了捏,尔后又重新放回去。
倒是邻座的颜予紧接着出了声,语气像在诚恳宽慰:“没事,还能剩下个林轩。”
此话一出,几人的视线立即换成以颜予的后脑勺为目标,显然只敲开一个是不够的……
阚泽边拍手,边哈哈大笑,然后侧身看向怀颂卿:“差点把他给忘了,话说坏颂,能把这人裁了吗?”
怀颂卿抬眸:“要不,你待会儿到饭桌上问问?”
阚泽咧嘴摇头,那还是算了。他好不容易忍气吞声立起来的狗腿人设,现在还崩不得!
*
“夏禹阁”是宁市有名的老字号园林式酒楼,雕栏玉砌的中式风格院落,隐在城中心的一条百年古街尽头,闹中取静。
刚迈入大门,虞栋栋的眼珠就忙得不停乱转,没一会儿他凑到颜予身边,悄声问道:“好家伙,这架势吃一顿得多少钱啊?”
没承想他的话被跟在后面的人也听了去,阚泽笑着抬手抻了抻虞栋栋头上的小卷毛:“合着这是虞姥姥进大观园啦?放心吧,吃得起,掏出你一年的工资约莫应该够了。”
虞栋栋下意识捂紧口袋里的钱包,“啧”了一声,扭头瞪向阚泽。
颜予失笑,拍拍好友的肩膀:“所以啊,既然有幸蹭了顿贵的,我们就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不能浪费对不对?!”
虞栋栋狠狠点头,正想朝颜予的方向再挪近些,就听到他添了句提醒:“饭后记得写吃后感哦,菜品、服务、装修等各个方面,不少于一千五百字。”
虞栋栋转而又瞪向颜予,接着他负气地猛走两步,决心远离危险人类,化委屈为食量。
一行人走进酒楼大堂,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阚泽报上了许峻的名字,服务员颔首应道:“许总已经到了,在三楼的‘龙潭厅’,我这就带各位过去。”
颜予闻到屋内有一股令人凝神静气的幽香,遂开口问:
“不知店里用的哪款香氛?又是通过什么设备来扩香的呢?”
服务员明显对这问题感到意外,但仍耐心有加地为其解答,并指引颜予看向天花板:“扩香是借由这种吸顶式的香氛机实现的,至于香氛的具体品牌容我稍后了解下再告知先生。”
颜予嘴角轻扬,也不管服务员会不会只是客套托词,径直鞠躬道谢:“那麻烦您了,真的是感激不尽。”
接下来,他又在对方有些怔愣的注视下,掏出电话拍了张香氛机的照片。
几人随服务员乘坐电梯上楼,颜予看见被改造成木质复古风的轿厢,继续忙不迭地点开锁屏上的相机键,连拍数张。
怀颂卿瞧着他那副认真样,忍不住抿唇低笑。怪不得下午问颜予想不想来赴宴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敢情这顿饭跟谁吃根本不重要,新晋主理人纯粹是为了自家即将开业的餐厅来向百年老店取经的。
怀颂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明记忆里还是个会因为考背不合格被师父到处追打的捣蛋鬼,怎么就长成了如今这满心满眼都是工作的事业狂了……
*
抵达“龙潭厅”外,服务员轻扣两下雕刻精致的门板,得到许可后才推门而入。
屋内是张十人大桌,游凯程夫妇、颜氏兄妹、许峻还有林轩,坐在靠里一侧的相邻座位。
此刻“身心皆在汉”的林轩不忘做做样子,挥手欢迎自己的“曹营”小伙伴:“怎么才到啊?许总一直没让上菜,等着大家呢!”
阚泽身先士卒,扛起交际大任:“哎哟,久等久等!路况不太好耽搁了,早知道应该再早一小时出发的。”
“没关系,晚高峰嘛。颂卿那位置又实在偏远了些,理解。”许峻的目光晃荡一圈,最终停在颜予那张令人移不开眼的脸上,“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酒庄的新总酿吧?真是一表人才,快落座!”
林轩招呼罗毅去他旁边,虞栋栋也顺势跟着过去坐下。
颜予立在原地没动,神色淡然,先问候了声:“许总好。”
随后,他垂眸瞅了瞅面前的椅子,只剩两把。
颜予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坚持赴宴的决定,来之前怀颂卿便提醒他说因为自己受伤失忆被迫退出了游氏管理层,继母许冉和其弟弟许峻现下正值春风得意。
虽然怀颂卿以回到酒庄静养表明并无争权念头,但那两人多半还是存着打压的心思,对怀颂卿身边的人采取贿赂不成就顺道同踩的策略。
颜予并不在意被踩几脚,只是他忘了对方的下马威并非只会冲着他一个人来。
许峻瞧着尚未入席的三人,像是猛然发觉了什么,语声恳切:“天呐,你看看我这个破记性,忘了问颂卿今天总共过来几位,还以为十人桌够用……等着啊,我这就喊服务员再加把椅子!”
“许总不用麻烦,剩两把不是正好嘛。”怀颂卿不甚在意地笑笑,嗓音平静无波,“我又不需要椅子,轮椅虽然低点,但我个高也够得着。就是得麻烦大家稍微挤挤,给我腾个位置。”
“也是。”
许峻欣然点头,伸出手指按了按桌面的呼叫铃,“那我直接让他们上菜了。”
怀颂卿将脱掉的风衣递给旁边还木着脸的人:“颜予,帮我挂到衣架上可以吗?”
颜予一言不发地照做,回到桌边时,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
怀颂卿眼瞅着他都快和另一边的虞栋栋肩碰肩了,于是低声调侃:“颜予,跟我之间留这么大的空隙,你是还有朋友没到嘛?”
颜予侧身看了看,听话地又往回挪了点,但唇下的梨涡依然明显。
恰好对面的许峻在按铃要酒,怀颂卿便再次开口:“颜主理人,那个东西是不是也该记到你的取经宝典里?”
颜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赶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然后,他点开备忘录,在庄园酒店的待购清单里添了项:无线呼叫器。
菜品很快上齐,侍酒师姿态恭谨地向许峻展示着酒标,确认是其选定的来自蒙哈榭特级园的康帝干白。
“没问题,不用试品了,直接为大家斟酒吧。”许峻抬臂示意侍酒师从姐夫游凯程开始。
游凯程笑呵呵的:“哟,酒王啊!今天这顿可是让你破费了。”
“姐夫这是哪的话?!您这一趟辛苦,还有洺弟也是!我跑马拉松虽然不在行,但后勤工作还是要尽力安排好的。”
许峻说完,转而看向颜予。
“颜总酿,快尝尝!看看这款干白可还入得了口?”
颜予喉结滚动,酒液顺流而下,轻抿的唇瓣泛起殷红:“这瓶酒应该产自一六年前后,价格在十万以上。感谢许总让我有机会尝到滴滴珍贵的勃艮第特级园,只能说不愧是酒王。”
许峻面露满意:“颜总酿客气,你觉得好,那是对我品味的最大肯定。”
旁边的颜柠因为许峻忙着应酬而忽略自己感到不满,她放下筷子,将怨气转移到了正吸引其注意力的颜予身上:“这位新总酿也姓‘yan’?是严肃的严,还是阎王的阎呀?”
林轩闻风而动:“跟颜小姐一样,是颜色的颜!而且父母也是宁市人,搞不好和您祖辈曾是同族呢!”
“那确实挺巧的,不过我家搬离宁市比较早,怕是关系不大……”颜柠哼笑了声。
“嗯,颜小姐说的没错。世界这么大,长相相似的陌生人都一抓一大把,同城同姓的属实算不得稀奇。”颜予慢悠悠地接茬说道。
颜柠听出颜予的话里似乎没有借此攀附颜家的意思,但以防对方心存侥幸,还是准备再敲打两句。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被许峻出言岔开了。
“颜总酿不需要见外,缘分也好,巧合也罢。现在你既然已加入颂卿酒庄,那日后同我们就都是一家人!”
颜予眉目低垂,并未打算应声,只端起杯子浅浅抿了口酒。
许冉适时搭腔,缓解僵局:“说起来,颜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颜予微一挑眉,有些意外话题怎么就突然从一家人变成心上人了……
没等他想好措辞,许冉又说:“我身边有不少同样很优秀的女孩子,可以给颜先生介绍介绍。”
“多谢游太太的好意,颜予感激不尽。但眼下确实只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没心思谈恋爱,更不想耽误优秀的女孩子。”
怀颂卿稳如泰山,仿佛事不关己般作壁上观。
阚泽替人着急的毛病禁不住犯了,赶忙帮颜予敲边鼓:“颂卿酒庄那么大一个烂摊子可都还指着小颜先生呢,他哪里有时间想别的啊!”
游凯程及时开口,终止了话题:“二十几岁正是奋斗的年纪,先立业再成家,努力把工作做好才是要紧事。”
颜予刚想附和,许峻便抢先插话。
“颜总酿的工作已经做得够好了!未曾谋面时已听说他厉害,没入职就搞定了客户,给颂卿争取到一整年的红酒订单。
那个陈闻可是出了名的浪荡,男女通吃,而且他自认寒门贵子向来看不惯有身份背景的。颜总酿能拿下他可不容易,不仅业务能力得过硬,投其所好的本领也教许某佩服啊……”
这是觉得他不识好歹,眼见凑不成一家人,便开始阴阳怪气了。
颜予笑笑:“许总谬赞了。倒是您贵人事忙,竟然还能抽空了解陈闻的性取向,并且如此关心我的工作日常,也是十分令人钦佩的。”
“嗐,每天酒桌上应酬,消息传得很快。上回也是赶巧遇到个认识陈闻的,不得已听了几句八卦。要是冒犯了,还希望颜总酿不要往心里去。”
“许总言重了,没什么可冒犯的。我选择陈闻是看中他的能力和资源,他选择颂卿则是因为老藤干红。投其所好,不如各取所需。”
一坑填平,许峻又孜孜不倦地开始挖下一个:“说到老藤干红,过两天的葡萄酒大赏晚宴,听说颂卿还报了个混酿白葡萄酒组别是吧?我们游氏和颜氏都会受邀出席,希望到时候能看见颜总酿也榜上有名啊!”
颜予乖乖示弱:“我多年未归,对宁市风土和初酒口感还有些陌生。会尽力的,但结果不敢强求,重在参与吧。”
“没关系,反正我们颂卿酒庄还有罗毅哥的老藤干红坐镇。不至于担心奖项颗粒无收,太过丢人。”
林轩表面解围,实则暗讽。
颜予懒得理会,恰好侍酒师的工作告一段落。准备暂时离席前,她将托盘里的酒瓶玩偶举到在场唯一的年轻女孩颜柠面前,说道:“我们‘夏禹阁’是本次宁市春季葡萄酒宣传周的赞助商之一,这个是活动的吉祥物,您喜欢的话可以留下。”
颜柠瞥了眼对方手中掌心大小的毛茸挂件,径直拒绝:“不用了,它有点丑。”
“好的,那我就先出去了。有需要续杯的话,请按呼叫铃,祝各位用餐愉快。”侍酒师面色不改地收回,温和一笑。
一直默不作声的怀颂卿,两臂搭在轮椅扶手上,指尖轻搓,目光追随着被侍酒师放回托盘中的小东西。
尔后,他问道:“不好意思,请问这个吉祥物能送我吗?”
“啊?”侍酒师顿住脚步,回身看向屋内最是英气逼人的一张脸孔:“这……当然可以,如果先生喜欢的话。”
怀颂卿诚意十足地抬起手去接:“谢谢,小瓶子挺可爱的,我很喜欢。”
颜予酒刚入喉,闻言差点呛到。他用余光瞧了瞧被怀颂卿两手捏着的玩偶,紧接着端起酒杯又喝下一大口,企图给自己红透的耳尖找个合理的缘由。
虞栋栋还是一贯的没什么眼力见,凑到颜予跟前低声说:“怀庄主居然要了我们早上扮的那个酒瓶耶,说实话真的不只有亿点点丑!”
那头的阚泽也忍不住撇嘴嫌弃:“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怀颂卿答着阚泽的话,脸却偏向另一侧的颜予,语调悠然:“今天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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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酒瓶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