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99章 九十八回

在回到落伽山之后，我只感觉到一股虚弱感从头贯彻到脚底，便又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梦里面又梦见了孙悟空。

他山眉海目映着烛火温柔地和我说着花果山的样子，他神气地冲着我解释美猴王乃是花果山保护神的样子，还有他看着满目痍疮的花果山的一脸失望……我被吓出了冷汗，难受至极，又醒了。

龙女为我疗伤，她探了探我的脉搏，眉头一皱，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我不明就里。

龙女给我传了传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师父，你身上怎么会有封印。”

喉咙里都是血腥味，有些刺辣辣的感觉，听到龙女的话更是难受，我没有说话，龙女也不再追问。只是传功完了，她还是开了口，“这封印乃是圣人所下，料想是世尊如此为之。只是一下好几道，不知究竟是为了封什么。”

龙女能看破，其实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我一直在等她什么时候说出来。但是龙女总是沉默着，她的沉默让我莫名感觉到不安。

“龙女，你修炼是为了什么？”

龙女一脸茫然，“师父为什么问这个？”

“降妖除魔？还是只是为了变强大？”

龙女的眼睛很大，很水灵，我常常能一眼就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她的想法，此刻她的眼神中有些空洞洞的，她指了指我，“兴许，师父便是龙女修行的意义。”

“你只是为了追寻我的步伐吗？”

龙女点点头，“师父让龙女感觉到亲切。”

我黯然低下了头。

虽然龙女所言让我感觉很欣慰，但是我心里的结还是没有解开。

“师父，你的封印开始慢慢破碎了，这是不是和你今日吐血有些关系？”

“龙女，你可看得出我身上有几道封印？”

龙女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四五道吧，不过这些封印都有些损坏了。假以时日，若是没有及时加固，想必便会散去了。”

我心里忽然又升起了一个想法——

为什么我在涅槃火中没有死去，是不是就是因为封印保了我的命？

“师父和大圣，打小就认识，我还以为你们是近些年刚结交的。”见我奇怪地看着她，龙女有些心虚，“并非是要窥探师父梦境，只是龙女发现师父气息紊乱，故而一探，谁知……”

我心下更加疑惑，上神之梦，都是难以窥探的。连专吃梦魇的神兽也不一定能做到，龙女和我平起平坐又是怎么做到的？

“你会摘梦的法术？”

龙女摇摇头，“龙女未曾学过。”

“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龙女还是摇摇头，“龙女真的不知道。”

我还要追问，却发现袖子里的妖怪名单有异动，我忙打开看，心里忙叫不好，“看来师兄此劫，注定难行了。”

我打开妙华镜，画面内正是水帘洞，那重新找回来的千百只小猴子，正参拜在孙悟空面前。孙悟空懒洋洋地坐在石椅上。只听座下的小妖怪问，“大王如今不做和尚，那有什么想法？”

猴子正要说话，一对金眸却突然移开，视线正对着我，懒懒地勾了半边唇，“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说完这句话，大手一挥，妙华镜就熄了。

龙女在一旁看的奇怪，“这大圣，怎么知道师父你在看他？”

是啊，怎么知道的呢？

临近傍晚的时候，猴子又来了。

他抱着胸坐在紫竹林的假山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就在空中晃着。见我从水榭里出来，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但他还是懒懒地偏过头来，“今日还没问，有些日子不见，不知道菩萨也喜欢上了竹子这样的玩意。”

我满心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早就忘记了过去的事情，知道我有封印，知道涅槃火坏了我的封印，知道妙华镜的奥秘之法。”

我说了这么多，猴子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懒地把荡着的那条腿收回去，两只胳膊抱着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着看着天空，“是，又怎么样呢？”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你呢？你不是早就知道吗？”猴子坐起身来，火红色的衣服映着残阳像是一团火在烧，“你早就知道花果山被烧了，不也是没告诉我吗？”

“不是。猴子。”

“阿音。那日在五指山下，你指着我说狠。你说将来你必定会双倍奉还。你也要我再也不来找你。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想，我们到底谁更狠一点。”不过呼吸之间，猴子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他的指尖轻轻拨开我的领口，“花果山没了，我就相当于一无所有。可能解你心头之恨了？”

我重重闭上了眼睛，“孙悟空。你到现在，还对伤我的事情，没有半分后悔么？”

猴子轻笑了一声，他收回手，“有啊。后悔我当初怎么就和你做了一笔交易。”

“你是不是也知道，金池就在观音庙里？”

“你说的就是那黑熊精一劫，趁火打劫的秃和尚？”

我强硬地对上孙悟空的金眸，“没错。就是他。你是不是认出了他就是金池，你去对他说了什么，逼着他**身亡？”

猴子鼓掌大笑，“就那么一个小人物，我也记得住？我也真是佩服你的想象。”

“若不是你，你要在我面前提了烧去观音庙的事情？依你的性格，烧了就烧了，何必解释？若不是推脱责任，你怎么会说？”

“我还需要推脱什么责任？就凭你现在什么看法都可以贴在我身上，我又需要什么来洗脱？”

四目相对，我越发看不透猴子的情绪。他那对金眸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下，衬得他更加凌厉。

“今日我和菩萨是说不成了。”猴子收回目光，利落地降下云头，“后会有期。”

猴子走了，落日的余晖也随着西去了。龙女回到了我身边，轻轻唤了我一声。

“龙女，为师是不是做错了？”

“师父冲动了。关心则乱。”

“他这会儿来，怕是要请我去救花果山的树。我方才练了不少，你速去海龙宫送给小七，告知他一定要交给猴子。”

龙女应允，收拾一下，马上也去了。

猴子所能求助的仙友不多，唯有小七了。希望我这一次，算得准的。

天黑的时候，龙女前来复命，果然猴子是起找小七了。

“你再去看看，花果山如今的境况，回来和我禀报。”

“师父，你要去哪儿？”

“灵山。”

大雷音寺永远都是这么亮堂，在黑夜的幕布之下，显得更加的宏伟壮丽。殿宇深远，师父依旧坐在正首的地方。我走进，他才慢慢睁开眼睛，“你终于来了。”

“师父又知道我要来。”

“你的体内的封印，自是你的劫数。劫数难逃，你自然会明白为师的用意。至于那西行的四人，一切皆是命数。顺其自然，方能始终。”

“师父总是和弟子打哑谜。”

“金池来见本座的时候，他和本座说，有一次他请教你宿命论。你告诉他，事在人为。有道理没道理，心里又是否全新赞同。以及，莫要太相信宿命论。如今到你自己这里了。你会怎么做？”

师父一向话少，这一席话不过是捅破了窗户纸，告诉我，你就等着，然后大胆去做吧。

“师父。金池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想知道吗？”

“弟子不希望被迫接受不明不白的事情。”

师父看着我，“你记得那朵莲吗？”

“莲孕育了我，自然不敢忘记。”

“嗯，你和她是越来越像了。”

“什么？！”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师父似乎就是有喜欢看人如此的恶趣味，“等着，等着罢。”

再睁眼，我又回到了落伽山。

妖怪名单还在案角上不停地亮着金光，天上的星子，正好也是极为闪亮的时刻。我好像不是在观赏它们，而是他们在观赏着我。

我将妖怪名单好好地收进袖子里，希望能眼不见心不烦。但到了半夜，我还是没忍住，捧着妙华镜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看一看大师兄。

大师兄正在洞里悲啼，后悔着自己对猴子的所作所为。我看着心里难受，想起我当时在阿沁面前说的命格就觉得这张嘴非打不可——

出世多桀，双亲不明，祖宗不认。居悲悯心于佛堂，却处弱肉强食之世。为的是于大世之盛，怀大爱之心，却遭不妄之灾。万里路途为大世，到果无为终悲切。万里人暖与艰险，生生死死与蹉跎岁月。即使大爱又何用？万里真情不见，妖魔难辨，实意人心心念念，依是恶言相对。终还是悟便冷暖，得正果。

说起来，正果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倘若成佛是正果，那为什么金池甘愿赴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

既然凡人七苦穷尽一生也参不透，甚至是无量劫数也度不完。那么我曾经说的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现在想想，最执着、最执着地，都不过是我和大师兄而已。像两个泥沼里困顿着的人，互相摸索着出去，我们谁都无法碰到对方，可我们却是被同一样东西支配着。用各自的方式不停地向着同一个方向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