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60章 五十九回

五指山地宫出了一件大事。

昔日魔族之王昼煞和孙悟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居然一起走向了地宫深处。

那地宫深处，几乎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昼煞的追随者们纷纷劝住昼煞，说这个孙悟空凶残异常，不可孤身与他相处，昼煞也只是摆摆手。

孙悟空听着凶残异常这四个字，扯了扯嘴角，谁能想到这些身背无数人命的妖魔鬼怪，竟然也会懂得凶残异常这四个字是形容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当年风光的时候，是否想到了这四个字呢。

孙悟空用一点萤火似的微光，开始为昼煞照亮前方的路。

也就是这时候，昼煞才发现，地宫深处的每一块墙壁上，都刻满了梵文所写的经书。

梵文经过了一些岁月，已经有些模糊了，有的都长了苔藓。

昼煞抚摸着这些梵文，感觉到心中一股浓浓恨意升起。

就是这些梵文，将这座五指山，变成了生命的炼狱。

到了更深处，已经安静了不少了。

孙悟空坐在地上，将萤火慢慢发散在周围。萤火将周围都照亮，昼煞才发现，这是个禅室。

禅室内，不过不过空荡荡的四壁，中间一块圆形的凸起，孙悟空正好坐在上面。

昼煞坐在孙悟空对面，看着孙悟空沉稳的眼眸里毫无波澜，兴许是知道他怕光，眼眸都黯然了不少，不禁越发感叹，“当年，孤见过女娲娘娘和妖皇陛下，那时候还是洪荒。他们指着炼就的五彩补天石同子孤说，这些顽石，倘若处于风水宝地，将来必然会练成绝顶的人物。如今看到你，孤终于信了。”

孙悟空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你知道我的来历？”

“不仅知道。你便是老夫亲手丢进花果山的。”

孙悟空眼睛微微一睁，有些不可置信。

说本体或许是造假的，但是这花果山，却不一样。昼煞被关在这五指山地宫之中几十万年，几十万年暗无天日，更不要说知道花果山了。

“不必追问。我自然会一一告知与你。”昼煞深深地看着四壁上的梵文，“当年，你不过是女娲拿来补天炼就的五彩石，因着孤那时候年轻贪玩，就向她要了一块。你那时候不过是有些灵气的先天至宝，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孤把你放在灵鹫山上，那里有个我的洞穴，正是风水宝地，灵气丰盈。那些年仙界和魔界常常打架，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却也是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孤出征挂帅，有两百年不曾回去。后来两界签了和平条款，孤回来一看，你竟然练成了拳头大的精灵。”

昼煞拿着手比划着，“就这么大，一指高，像个蓝色的人参果。”

孙悟空听着昼煞的描述，隐隐约约地似乎也想起来，早些年他未曾拜师还在花果山的时候，做的也是这样的梦，梦见自己成了蓝精灵一般的，成日里就是吸收天地灵气，四处流窜。

“不过两百年，你就练成了一个精灵，孤就发现，你并非是一般的先天至宝。换个方法说，先天至宝的威力不仅仅各种天赋法术，器灵乃至更高的存在，也未尝不可。于是孤把你关进了孤最常用的幻境，要你在空间里自我修养。”

“八百年以后，你竟然化成了一颗蛋。那时候，女娲娘娘已经补好天了。孤就拿着你去拜访她，女娲娘娘身为妖界长老，人族族长，又和我有些沾亲带故的，对我们也极好。因此她探了你的胚胎，十分惊奇，说你果然是有大造化的。要孤好生养育你找看你。可惜，没多久，仙魔就又开战了，当时魔界兵力衰弱，巫族的人给孤算了一个卦，说此战凶多吉少。又再算，算出你是个有作为的，将来能和天界抗衡。”昼煞嗓音本来就沙哑，说了那么多，更沙哑了，忍不住咳了几声。他咳嗽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看起来似乎要把所有的气运都咳走了。

孙悟空微微蹙眉。

“孤果然败落，被天界追杀，路过花果山，见那里灵气充沛，祥和宁静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圣地，便把你丢在了那处。那时候，你还是个蛋，怕你被人觊觎捡走，孤就把你变成了石头。兴许是天长日久，你和那山上的猴子猴孙们学着了，本体就变作了猴子。不过，那预言终究是没错。从那以后，孤就被关进了五指山地宫，再也没见过你了。常常的，孤就会想起你。”

孙悟空听着这些事情，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分明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可是孙悟空却觉得心里面只是空落落的。曾经他也问这苍天，他究竟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如今他明白了。他原来就是一颗五彩石，因为没有好好背负补天的责任，所以天道就留了一条生路给他，这也算是一种厚爱。

“不管如何，你身负数条无辜生灵的性命，罪孽深重，我不会救你。”话一出口，就连孙悟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听完了这样的故事，却始终这么理智。

孙悟空的反应明明也在意料之中，昼煞却还是有感到可笑，“无数无辜生灵的性命？”

感到很可笑，昼煞笑了两声，又陷入了咳嗽之中，“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谱写的。孤问你，你知道什么是魔么？”

孙悟空似乎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什么是魔，因为他们修炼禁术？因为他们生来就活在地底下？因为他们杀人无数？

“孤告诉你，你绝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孤今天告诉你。孤之所以被仙界称作大魔王，不过是因为孤当年就是战神罢了。而孤为什么是魔界中人？因为孤的先祖是盘古开天辟地留下来是混沌魔种。什么是混沌魔种？孤告诉你，那唤作上清天的地方，有一座紫霄宫，那里面住的是道祖鸿钧，他就是混沌魔种。不仅如此，有些犯了错的神仙，不听天庭管束的神仙，通通都被唤作了魔，赶出了天界。”

“什么修炼禁术，都是天庭逼的。逼我们到魔界那些不毛之地，水土如此，修炼的法术自然是煞气异常。孤当年，不肯受天庭荫庇，孤做个散仙习惯了。后来同魔尊交好，魔界生灵涂炭，孤就做了魔界的大将军。”

昼煞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因为沙哑而逐渐尖利，孙悟空听着这一切，突然感觉到一种力量猛然灌入体内。那种力量霸道地闯入他的经脉，顿时浑身都像是被洗刷了一般轻松舒爽。

昼煞自然也是看见了孙悟空的顿悟，有些欣慰，“你明白，孤就很欣慰了。”

孙悟空顿悟之后，感觉体内的修为又增进了不少。

悟道是一种很难得的修炼方式，昼煞三言两语就让他顿悟，怎么说都是一件奇事。

孙悟空抿抿唇，“前辈想让后生怎么做？”

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被关在这一方牢狱里，暗无天日，什么都做不了。

昼煞看着地板，静了很久。

“孤看你的法术，不仅是有道家的，甚至还有佛门的心法，不知道你师承何处？”

“我答应了师父，不能说。”

“你不说，孤也能猜的一二。”昼煞得意地笑了笑，“总归不可能是如来。两万年前有个魔族后辈也被关进来了，他告诉孤关于六界许多事情，让孤解解闷，孤听说，西方那对兄弟闹不合。我见你的佛法如此熟练，必然是师承西方，西方能当你师父的不过二人而已。便是那和接引闹掰了的准提吧。”

孙悟空没有吭声。

昼煞便确定了，“孤曾经，三次差点脱离这地宫。”

孙悟空的肩膀动了动。

昼煞看着孙悟空的眼睛，“若不是西方群雄前来镇压孤，孤寡不敌众，早就出去了。那些日子以后，地宫里就加强了封印，如来练成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将整个地宫压在了地底。”

“从前地宫就是在秘境之中。秘境之上是仙界，秘境之下是冥界。你想都没错，便是妙华仙境，同你的那个秘术有关，因此你才可以在这地方练成。”昼煞淡淡的笑了。

曾经他看孙悟空练武术，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术，没事的时候琢磨一下，他竟然也想起来了。

“孤知道，你不甘就被囚禁于此。日日联系那道秘术，如今孤将这一身修为通通渡给你。想颠覆这地宫还是留着一口气来日方长。都由你决定。”

“你为何要帮我。”孙悟空还是不明白，“你明知道我在为如来做事情，他叫我惩罚你们，我就得惩罚。”

昼煞伸出枯枝一般瘦败的手搭在孙悟空的肩膀上，“孩子，孤信你自有你的难言之隐。若不是他担心增加他的罪孽，他恐怕早就把五指山给炸了，要把吾等压死在这地底。永生不见天日。”

见孙悟空还在思索，昼煞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欲行大事，断不可如此犹豫不决。手来。”

孙悟空看着昼煞坚定的眼神，慢慢地伸出了手。

“孤将毕生修为通通渡与你，如何抉择，皆是你的主意，只是有一点，孤希望将来六界再起战事，你可以平息战火，避免生灵涂炭。”

“前辈。”孙悟空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入，仿佛惊涛拍浪一般蛮横的力量。

“莫要分心。”昼煞淡淡叮嘱，继续道，“你有那个能力，孤信你。但若是不可避免，也不可强行牺牲自我。还有一事，孤希望你出去以后，可以亲手将五指山地宫炸毁。”

“前辈！”

“你早就不在六界五行之中了，吾等并不会增加你的业力。吾等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了，与其日日夜夜受这牢狱的折磨，孤更希望，早日解脱。”

有些人活着，却仿佛死了一般，所谓生不如死，就是如此。

石室内，很静。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交接着跨时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