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118章 一百一十七回

紫竹林清幽，却自带隔音之效。奷婳焦急地在林子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龙女垂头丧气地出来。

“怎么样？”

龙女摇了摇头：“师父对我不理不睬，还是你进去侍奉吧。如今信条也不比从前少，师父应当累得很，不愿意看到我。”

“这……”奷婳看龙女一脸沮丧，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提着裙子赶紧进了紫竹林。

上神之事本来就不是她这样的小妖精能过问的，她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选择恪守本分。

观音坐在桌案前开着千眼千手，没有理会她。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她的名字。

“奷婳，这一堆信条你就托给龙女。她自知要怎么做。”

“是。”奷婳接过案板上的信条，正要退去，阿音连忙叫住她：“等等，不是现在，先陪我去个地方。”

这地方也不是旁的地方，正是隔海相望的普陀山。

奷婳尚未从飞行中缓过来，赶紧又追赶着阿音的步子去了。

大殿下一众女弟子正在诵读。惠岸坐在正上首，仔细看着座下的弟子。忽然钟声隐隐传来，他方才将熬人的视线挪开：“下课了。诸位师妹今日状态皆不错，今日暂且如此，明日我们继续论佛说理。”

女弟子们整整齐齐地礼了一礼，便各自散了。其中一名女弟子却还坐在原处。

惠岸和自家师父互对了一个眼神，便请那位弟子到偏殿去。

那弟子着一身天青色禅衣，短篱落遮住了面容，长发都挽在了一处。这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规矩，女僧人尚不必削发，更何况这里是神界。

篱落挑开，女帝子恭恭敬敬朝着阿音礼了一匝：“弟子乙女拜见娘娘。”

“你说要来深入修行，这一月来，可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弟子将十大经书都读熟了，只感觉未能深刻理解。”乙女目光真诚一如求观音渡她的那日一样澄澈，“并非是惠岸师兄没有告知。是我愚钝，心里面有执念。”

“你能知道自己所执何念，已经很不容易。不妨说一说，兴许我能给你一个解释。”

“我佛慈悲，常常渡人渡己。依娘娘看，乙女可有成佛的资质？”

“自然有资质。”

“那如何成佛？”

阿音看着跪拜在眼前柔弱又冷静的人，忽然有点失神。这些天来，她听说孙悟空一直在找乙女的下落。各路的土地都跑断了腿，依旧没有消息。殊不知乙女就藏在普陀山里，被人神妖精的气息隐去，就难以查找。

“你为什么问这个？”

“弟子……”乙女发现菩萨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犀利，不自觉地就心虚了，“娘娘记得弟子曾经在月令殿说了什么吗？”

“弟子说‘只需同他一起历劫便好。仙侣间不便是要走同样的路，尝一样的酸甜苦辣么？’既然这是大圣的选择，那乙女自然全力支持。乙女也想步入无量劫之中。乙女不求成仙，不求成佛。能成为迦叶尊者已然是最好。”

旧时的画面浮现在阿音面前，令她有些不可思议，乙女在她心中敢爱敢恨是真，却从未想过她会为了爱情做到如此地步。

“这便是你拒绝花神的理由么？”

“理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娘娘，您渡世人千千万，何苦不肯再渡一个我？”

是啊，不过是渡一个人罢了，她何必……何必如此地生气呢？

“你确实有慧根，只是无量劫并非想象中那么如意。有些人自然顺顺利利，而有些人一辈子一个劫也渡不过，全权毁在一劫之中。”就像她的阿沁。这一辈子都困在了那一个金丝笼里，再也不肯走出来。

“乙女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恳请娘娘，送乙女入劫。”

因果轮回盘在阳光下照耀下更加神圣。乙女站在因果盘前，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她知道观音定然不会轻易同意，实际上也如她所料。但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心意，观音竟然会应允。

“乙女，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乙女无悔。”乙女言笑晏晏，“多谢娘娘成全乙女，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

看着笑靥如花的乙女，阿音心里又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对啊，为什么呢？明明她颇不赞成这样的做法 ，她不想再出现一个阿沁。可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因为有一瞬间，她从又气又恼忽然变成了喜，那时候脑袋里面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她又想不起来了。

“乙女还想问问娘娘，乙女不在这些日子，大圣寻过我吗？”

阿音的太阳穴跳了一下，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找过。那些土地为寻你都要跑断腿了。若我不是观音，恐怕他连我都要……”

“那便好了。乙女如此就知足了。请娘娘转告他，不必担心乙女，乙女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开始汹涌地侵入了阿音的心里，让她呼吸失常，一瞬间觉得有点头晕。

“娘娘，我这因果轮回盘一分一毫相差千万里。时间快到了，你们可聊好了？”缘机仙子紧张得看着轮盘，一声提醒才将各怀心思的两人拉回神来。

“乙女先去了，娘娘，请您等乙女回来。”

“等等。你可知道为何我不愿让你去？”

乙女匆匆回过头。

“你和孙悟空…两情相悦，你若去了，他怎么办呢？他许诺你的，必定会做到……究竟……究竟他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乙女笑了，正要张口回答，却被因果轮回盘笼罩着，即将消失。

阿音伸手去抓，却被一柄拂尘隔断了。

“菩萨。因果轮回盘，一刻也不得耽误，一毫也不得偏差，您若是再进去一寸，您可就要一起下去了。”

因果轮回盘前已经空荡荡，阿音尴尬地收回手，“阿音逾越了。仙子辛苦，感激不尽。”

缘机仙子客气回应了几句，阿音只顾着点头，也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走的。只是感觉心里的异样更加强烈了。

“我想起你以前同我说的话，当观音兢兢业业就算了，还要冒着丧尽天良的风险。缘机仙子大了你四万岁，还要对你尊称一声菩萨一个您。这辈分当真是……有趣。有趣。”一旁说来帮忙实则却是在打酱油的惠岸终于不是当背景板了。趁着缘机仙子走了，再也憋不住笑，却瞥见观音神色异常，不禁脱口问道：“师父……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阿音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叫了奷婳：“你去，告诉大圣今日乙女的去处。”

奷婳领命去了，阿音才回过头来问他：“惠岸…你说值得么？”

惠岸从未看见过阿音这样奇怪的神色，慌张恼愁，却又似乎有点兴奋，下意识也呆了一下，“师父，你从前和我说，凡事都有定数。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地说法？”

“那你相信吗？孙悟空和乙女，竟然也到了这样的地步。”

惠岸蹙眉。相信吗？他相信眼见为实。

孙悟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起码知道个大半。近期来，那些流言蜚语他也有所耳闻，说孙悟空不停地在找乙女，说孙悟空为了治好乙女的弱症特去西洲求灵丹妙药……那些流言甚嚣，又是他看在眼里。

要说孙悟空会喜欢上别人，那他当然不相信的。可是那是以前，孙悟空已经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孙悟空了。自家师父和这位这些年的误会他看得也着急。但他只是知道有些什么恩怨纠葛，从来也看不真切。

“师父，大圣动心不好吗？”

“好？好什么？他现在不是美猴王不是弼马温，他是护送唐僧西天取经的，将来要成佛的人。他怎么能？”

“你不到几刻钟就同意了要乙女去历劫，也是出于私心。你心里想过让乙女快离开，所以如此。对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才那忽然出现的喜，原来就是这样。

“你莫要乱想，孙悟空乃是修行之人，我不过是帮他一把。叫他别成天念着情爱了。”

“好啊。那你为何又要叫奷婳去告知孙大圣，你若说是为了让他好好修行。如今一言不合地就要将大圣的情人送走，可要大圣如何安心修行？你是不是还要说，那你之前为何将有了你们记忆的鲤鱼精送到大圣的必经之路上？”

惠岸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字字在理。那一瞬间，阿音的大脑一片空白：“你又是如何知道那……”

“不巧去寻你的时候碰见过。你在睡觉，那鱼就在吃你的梦。我听闻餍族专吃梦境为生，那鲤鱼恐怕也是出自那一族。不过这一族能修成妖身的，也少的很，恐怕还是大圣和你的功劳吧。”

惠岸有些得意自己的推断，见阿音还在愣神，生怕话题又绕远了：“从前我以为你铁石心肠。不讲道理。如今我却觉得未必如此。我听闻你已经许久没去看金蝉子师叔了，你自己心意如何？你不清楚吗？说实在的，我总觉得你少了什么。就像少了一窍一样的痴儿，总归和人有差别。”

可惜惠岸长大以后第一次说那么多话。彼时的观音正如他所比喻的，失去了什么东西，听不明白惠岸的意思。

“无稽之谈。出家人最忌动情，任何**都不行，我之所以如此为之，不过是不想坏了修行。惠岸，我以为你在普陀山改了性子，没想到越学越坏，你当真是要气煞我。”

惠岸盯着她，幽幽道：“不过随口一说，倘若不是如此，你何必激动。还牵扯什么变坏不变坏的。”

……

“惠岸，今日之事。不可随意乱说。”

“不说不说。反正大圣也要找你麻烦了，你定是自顾不暇，弟子忙碌，这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