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少咄咄逼人:“太子殿下。既然这秀才要为他娘子讨公道,那我可也要为我这苦命亲戚也讨个公道!”
太子的眉头一直都没舒展过。
“主事的人都说王虎没杀人,他偏偏不信,辱人清白!”王大少手指刘成蹊。
“另外一个,”他转而指向燕九,“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人!我那可怜的表哥啊——连肠子都被人掏出来了!”
齐垌在一旁补充:“你们是没看到王虎那个惨样。肚子被剖开,血淋淋肉乎乎的肠子像鳝鱼一样钻得七零八落。呕——想起来都恶心。”
“还有其他伤口嘛?”晏青问。
“没,估计是睡觉时死的。仵作验过了,就只有肚子上一道致命伤。”
晏青点点头。
太子冷笑:“王虎有罪无罪,自有王法评判,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王大少混不吝:“就是王法本人站在面前,这事儿也和我们不沾边。”
他倒是也清楚,曲婉之事他不是主犯,但由太子审理,他那段时间又确实和这王虎厮混在一起,要是对方出了事,太子还不趁机狠狠批斗他们王家,等他回家,免不了被爹妈姑姑好一顿收拾。
况且他也有自信,当初曲婉那事又不单是他俩人干的,就算真的查出来也是法不责众。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初心软放走的小妮子,现在竟然胆敢杀人!万幸今年上巳节结束得早,否则他继续和往年一样呆在刘家村,怕是要命丧当场!
想到这,王大少恶狠狠地瞪了燕九一眼。早知道当时就该不管不顾将人抢过来,是奸是杀,总之不该给这丫头好下场!
坐得久了,也是会累人的。
阚玉生揉揉麻了的腿,低声抱怨:“说好的看热闹,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吵吵嚷嚷的,又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办案子,一不讲究人证物证,二来秀才敲鼓所求不过将王虎绳之以法,现在王虎也死了,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
“无聊。”他继续吐槽。
“确实无聊了点。”晏青安慰他,“不过总是有收获的。”他意有所指。
阚玉生拉回视线,太荒诞了,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总是分不出胜负来;又像是互相撕咬的大狗,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必须要咬掉敌人一口肉来。
最后,还是太子一锤定音:“王虎杀人一事证据不足,念及你思人心切,不做惩罚。”
刘成蹊竟然也毫无异议,只是像是突然被抽去所有生气,提线木偶似的机械性的做出跪拜的动作。
王大少笑嘻嘻地去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还嫩的慌呢。”
刘成蹊没有反应,一直跪坐在一旁的燕九却突然奋起,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死东西。”王大少竟然一时挣脱不开,连忙挥手叫人,“大理寺的人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来帮忙!”
太子冷眼看着,见人已经快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才挥手让人上去帮忙。
侍卫想将两人拉开,只是没想到这燕九一介女子咬合力竟然如此之强,费了几人老大力气都拉不开,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咬下一块肉来。
燕九的嘴唇又恢复成那副鲜艳欲滴的样子,红彤彤,水灵灵——她说“只是奴家用来养颜的方子”。她咬下来的那块肉在舌头上滚了一圈,直接被她咽了下去。她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
“拿走了我的玉菩萨,就要还给我一个肉菩萨。”
王大少连连后退,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杀了她,杀了她!妖怪!妖怪啊!”
太子也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他大喝一声:“来人,将她拿下!敢在公堂上行凶!简直是目无王法!”
燕九被人压住。
太子走下台,来到她面前,“此人不仅杀人,还在公堂上行凶,即刻收监!”
“谁敢!”燕九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都给我往死里揍!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你个妖女!”王大少躲得远远的,此时正由着人给他包扎,见状愤然起身,又嘶了一声坐下。
燕九大力挣脱开,还有闲情逸致整理自己的衣服,那身翠绿色的裙子本来的前襟被拉的极低,现在却整理地妥当,“我乃圣上亲子,当朝公主。杀一个犯人而已,有何不可?!”
阚玉生目瞪口呆。
晏青笑着捏捏他的下巴,按回去,“开始了。”
阚玉生盯他一眼,将作乱的手打掉。
“胡言乱语!来人!抓住她”
“我的玉菩萨呢?还给我。”燕九淡淡道,“那便是信物。大可呈给皇帝做决断。”
王大少一拍桌子:“婊子!就算你真是公主又怎样!敢到我王家头上动土,就算你是公主本少也照样扒了你的皮!”
燕九斜睨他一眼,“你大可去试试。”想了想,她又嘻嘻笑道:“官人去试试啊~看看父皇会不会帮我扒了你的皮~我可是有玉菩萨信物呢~”
她又露出那一副招人的模样,想起来了,又念叨两句戏词。
像是精神分裂。阚玉生作出判断。
“这世道,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疯子。”晏青在一旁,手指敲着桌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当然,阚玉生的心情也不见得有多美妙,他总算找到自己在太子这场大戏里的定位了——当个见证的观众。
天下的聪明人大约都是相似的。太子就是算准了他需要个位高权重的人帮他澄清“恶鬼伤人”之事,必定会将路上的贵人捡回去当个“观众”。
毕竟有些事情还是闹得越开越好。
但他为何要费尽心思捞一位流落民间的公主?
“够了。”阚玉生起身就走。他终于反应过来,晏青确实没骗他,今日之行,是要让他来当“观众”的。
晏青追在他后面,怎么喊都不答应,尾巴上还坠着一个齐垌。
齐垌:“该!让你算计人家!”
晏青顿住脚步,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不语。
佑宁十三年春,太子断案,却找到了一个自称是皇室血脉的女人。
长安城群情激奋,都等着看上位者的笑话,虽然不敢拿到明面上嚼舌根,但擦边的话本和巷子里茶楼的说书人一天比一天多。
唤青院里,阚玉生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刘成蹊急着回庄子上,说是要重葬曲婉,不知道还想折腾些什么。阚玉生没赶人走,张道生就理所当然地留在了侯府,此时正对着他训诫:“少喝酒,还没入夏就饮这般多凉的,小心脾胃着凉。”
阚小侯爷已经喝得全醉了,此时正抱着酒壶傻笑:“张大夫!嘿嘿……张道生!你好像我小叔啊……”
“你小叔?”张道生不动声色地抽走他手上的酒壶。
“我小叔啊。”阚玉生伸手找他要酒壶,“你肯定认识。大名鼎鼎的阚瑶光,阚小将军。相州之战,以少对多,拉锯了整整半月……当年我娘偷偷喝酒,他也这么劝的……”
说着,他还模仿起来:“嫂嫂,喝酒伤身,万望保重身体——”声音压得低低的,是在回忆旧人。
张道生不嫌弃他抱着酒壶啃过,干脆利落得也给自己倒一杯:“原来是小叔啊。”
见他将酒壶放在桌上,阚玉生终于得了机会,一把抢过,到了一下,却发现一滴酒都不剩,“小叔不在了……娘和爹也没了,大家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趴在桌上,彻底醉了。
张道生起身,一口气饮完杯中酒。
自十年前一场大醉,他再也没喝过酒了。如今骤然喝下这么多酒,到底有些不适应。
他颤颤巍巍出去找人,刚走到门外,就被吓了一跳。
“晏公子?”张道生觉得自己真是醉了,不过为什么来得是这人,而不是……
算了。真是醉了。
“他又喝酒了?”晏青抿着嘴,似乎有些紧张。
冷风一吹,张道生有些清醒了。眼前这位,不是前几天才骗了小侯爷的大骗子吗?他早觉此人心机深沉!果然不可信。
“什么时候侯府也开始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他双手抱胸,挡在门前,不让人进去。
晏青垂下眼帘,“我来找人道歉。”
“道歉有用,要官府做什么?”张道生面露嘲讽,“侯爷现在也没空见你。”
想了想,又说:“你若真觉得抱歉,离他远点对他才是最好的。我不管你们想要干些什么,无论如何,离他远点。”
“不可能。”晏青脱口而出。
张道生步步紧逼:“你能有多喜欢他?长公主和丞相府的公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不为过。他一个人半大孩子,撑着这么大一个镇关侯府走到今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们还不放过他?要他家破人亡还不够!非要镇关侯府满门忠烈!”
他咬牙切齿:“怪不得是萧家的种。”
晏青脸色更加苍白了,身体也单薄,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终于随着日光黯淡下去。
他只执拗道:“我自会给他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