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看到裴子懿朝这边走来,他在人群中异常耀眼。
不同于昨天黑白斑点狗花衬衫,今天大少爷穿了件黑底白莲花衬衫,显得沉稳不少,手里拿着来的路上顺手买的奶茶,墨镜是安雾从没见过的银色蝶形,刚进门就热得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与她撞上视线,扬手高声:“小五——”
安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明明没经过训练,却还是娴熟地接过他的皮包,又拎过他的加冰七分糖西瓜奶茶。
她打开提前准备好的小风扇,跟着裴子懿走到空调机底下,说:“你能不能别叫我小五?”
他站在冷风底下微微眯眼享受,对她的话不甚在意,敷衍道:“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像是在叫狗。
安雾没直说,而是义正言辞地解释:“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安雾,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安雾,哪个雾,悟性的悟还是山坞的坞?”
“雾气的雾,雾蒙蒙的雾。”
他拉下墨镜,痞痞地站在她面前,假意思索:“我们的关系,连名带姓叫未免生疏,不叫小五,那叫什么?安安?雾雾?还是蒙蒙?”
安雾微微皱眉,她不明白他们的关系连名带姓叫有什么生疏的,上司和下属之间不就是该这样吗?她向来不爱与其他人纠缠意义不大的事,裴子懿提出的问题对她来说已经超纲了,正打算妥协回“小五”这个称呼,那人突然弯了弯腰,问她:
“裴蘅叫你什么?”
小风扇置于他下巴处,从超市打折花8块买的随身玩具风扇勉强能糊弄过去,只是噪音很大,她开到最大档,吱吱嗡嗡的噪声影响她的思考。
老老实实骗他:“家主喊我安雾。”
他笑了,夺过她的小风扇,臂弯搭在她的肩上圈住她,一边吹风,一边就着这个姿势带着她前进,在耳边混不吝开口:“你是我的人,所以我们必须有独一无二的称呼,你说呢,小五。”
安雾已放弃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她提醒:“二爷,今天有合作方需要您去见。”
裴子懿愉悦的步伐暂停,直了直身子,连声音都压低了:“我去?”
“是的,这是您这个月需要完成的指标之一。”
然后安雾就看到,他按下了16层之下的15层按钮——裴蘅的办公楼层,眼皮一紧,添了一句:“家主今日去研究所,不在公司。”
电梯缓慢上升,抬头看着每隔两秒就变换一次的数字,9…10…11…12……
“安雾。”
她回神,转头看向他。
裴子懿靠在电梯角落,被银色墨镜遮住的眼睛看不出神色,淡淡道:“你很了解他的行程。”
“Erie姐是我的上司。”
15层到了,电梯停下,门从身后打开,她站在原地,与他安静对峙。
关上,继续上升,16层。
他缓缓走出去,经过她身边时,冷声:“你的上司只有一个,你应该效忠的也只有一个。”
“好的,二爷。”
他问:“见什么人?”
安雾按照今早Erie交代的一五一十转达:“与裴氏有关b市郊区地皮的转让承接工作,今天下午三点,地点是三大道俱乐部高尔夫球场,我们的对接人是王老板。”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椅上,看着她递过来的合同文件,草草翻了几页,不耐烦扔到桌上:“裴蘅是不是疯了,又查案又工作,真把我当职工了?”
安雾在一旁沉默不语,心里倒是认同他的话,外界都在传,裴氏行一裴蘅自然是年少有为,裴父去世后多亏裴蘅一手承接,兢兢业业打理公司诸项事宜,在他手中,裴氏非但没有受到重创,反而愈发如日中天。
当然,画风到裴二裴子懿这里完全变了,自成年后被送到美国的那一刻,有关他的传闻就没消停过,什么酗酒成性,什么坐牢判刑,甚至连“大了肚子”的omega每年都跑出来三五个,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位的名声也算臭到下水道。
安雾也不明白裴蘅的用意,如果是支开裴子懿,直接让他们去调查案情不就好了?非要去谈商业合作,就凭裴子懿的名声,合作能谈下来才怪。
他转了一圈椅子,悠哉悠哉地开口:“要不你去把他绑来,让他签字画押,或是你去砍下他的手指,在这按个手印?”
安雾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话让她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法治世界,否定道:“不要这样。”
懒懒掀了掀眼皮,裴子懿看着那张年纪不大素面朝天的小脸,也就巴掌大点,明明是瓜子脸桃花眼,鼻尖微翘,唇瓣圆润可爱,却因为总是板着一副严肃漠然的神情,与“漂亮惊艳”靠不上边。
但就这样,穿着裴氏不合身的工作服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出这四个字时,裴子懿觉得,像是安雾这样可爱的人,世界上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他歪歪头,撑着下巴,半眯着眼:“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安雾也不清楚,精简概括:“和平交谈,文明合作。”
裴子懿强忍住大笑出声的**,点点头:“安助,拜托你带带我,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对于新的称谓莫名欢喜,一股无名的责任落到双肩,也同时冲昏了头脑,点点头,“我会的。”
她会什么?她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去往高尔夫球场的路上了。
下车前,裴子懿问她:“要是没谈拢怎么办?”
安雾如实把心里话说出来:“家主会不开心。”
他又问:“你希望我谈下来吗?”
安雾觉得以他的名声应该谈不下来,但为了安慰鼓励他,还是坚定地盯着他点点头:“会的。”
“……”
他离开时好像带着怨气。
晴朗的天气倒是分外适合外出活动,尤其是这种人工铺设的宽阔绿草地,悬在天边的白云如同小绵羊,慵懒随意地在他们头顶闲逛。
他们来的稍早些,裴子懿扒拉了下桶,阿中主动走过来:“二爷,需不需要我去拿?”
“不用。”他随手拿了个里面看起来新一点的球杆,恣睢开口,“又不是真打,随便玩玩。”
偏头看向她:“会不会?”
安雾摇头。
他没再管她,走到一旁开始拉伸,场外的球童立刻跑过来,端着一桶白色小球,穿的板板正正,在一旁准备就绪。
她不会,也没见过,就看见裴子懿拿着那根球杆时不时挥一下,摆好的小球顺势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落到地上,球童再跑出去捡。
看起来很无聊的运动。
可是阿中好像看得很入迷,每次裴子懿落杆必鼓掌,搞得她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实在奇怪,于是好奇地悄声问阿中:“这一球打的很好吗?”
那个比她脸还要板,如同四方麻将块的男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你看不懂吗?”
她点头。
阿中鼓掌的手一顿,随即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你这种人怎么配待在二爷身边。”
安雾语塞,蹙了蹙眉:“伺候人的事难道有必要抢着干吗?”
“别人不配,但二爷配。据我所知,当初应聘者大多都是十大高等学府出身的s级beta,家世样貌也都符合考核,而你。”幽深的黑眸缓缓转到她身上,眉头低压,眼神中尽是排斥,“一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孩子,究竟凭什么混进来。”
她隐约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知道他暗有所指的究竟是什么,没什么气势地反驳了一句:“我只是休学一年,我的大学也是十大高等学府之一。”
要是可以,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位置,录取的学校路途遥远,车费需要很多很多钱,她只知道这所学校很好,却至今没见过它的模样。
她的话大抵没入他的耳,因为就在此刻,一位穿着西装正服的男人朝这边走来,看见他们中的某人后,眼睛一下就亮了,稳健的步伐一下迈开,隐隐有想要小跑过来的趋势。
“裴二!”王仁义展开双臂就要抱上来,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人没有一点儿长辈架子,要不是阿中及时伸手拦住,只怕他真的会拥抱上来。
被挡住的王仁义只是愣了愣,很快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眼睛后的纹路像是小鱼摇尾巴:“你看我这记性,太长时间没见,连裴二的规矩都忘了,今天中午我请客!”
裴子懿这才把球杆收起来,歪过身子摆了摆手,阿中重新站回去。
“王老板,请客就不用了,赶紧把合同签了,我的时间很宝贵。”
王仁义瞪大眼睛,一脸惶恐:“你这声‘老板’真是折煞我了,区区一个小合作还需要裴二你亲自出马吗?就让你哥派个助理,提提你的名字,我马上就签好双手奉上啊!”
他不止这么说,还伸手从助理手中抢过合同,拔开笔盖,十分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安雾目瞪口呆,下意识出口:“…他们之前认识?”
阿中倒是习以为常:“二爷之前从火中救出他一家四口。”
这未免也太巧了,或者说,看阿中的反应,裴子懿似乎早就知道是他了?
王仁义有心留他们吃饭,但都被裴子懿淡淡地拒绝了,他拿着那份十秒钟就签好的合同,同拎着王仁义硬要打包好的午餐上了车。
“等一下!”
车发动之前,车窗拍动,他们齐齐转头,一个和安雾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车门外,看起来像是着急跑来,头发都被汗水浸湿,喘着气,打开一条车门缝,眼神始终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裴,裴子懿,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
裴子懿难得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半懵地看向阿中,阿中贴心帮他回忆:“王小姐说过,成年之后愿意嫁给您,以报答……”
安雾眨眨眼,突然感觉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车内的冷气与车外的热风对冲,不好受的是坐在车里的人。
“不必了。”虽然已经忘记这么幼稚的话语,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给了回答,扔了包卫生纸给女孩,笑着朝她挥手,“下次不见。”
车子发动,夹杂着夏日的热气很快再次消散在空调冷气中。
阿中很自然的靠在车椅上,打开盒饭,开始吃午餐。
安雾抬头,裴子懿阖着眼好像在休息。
她也打开盒饭,这个王老板果真很大方,四个荤菜,四个素菜,两个精致甜点,主食配的米饭。
拿起筷子,在米饭上浅浅画了道线,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头顶突然投下一道阴影:“只吃米饭?”
吓得她咳了两声,呛得耳朵通红,抬眼,慢了半拍回答:“嗯。”
裴子懿若有所思地问:“菜很难吃吗?”
安雾说:“我喜欢吃米饭。”
他问:“早上吃的什么?”
“米饭。”
“晚上打算吃什么?”
“米饭。”
他忍不住笑了:“那确实是喜欢,喜欢到从一而终啊。”
安雾没接话,他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八成十是在笑话她。
裴子懿又问:“知道为什么你长得这么矮吗?”
安雾点头。
他挑眉,允许她辩解。
安雾抱着怀里的盒饭,没什么情绪起伏,就像是窗外被车轮一下下碾过的枯叶,安静道:“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