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立群被八抬大轿给移走了,一路上老天有眼,也赖他们救急措施都准备得全面,已经成功抵达了广郡的顶尖医院,活似个好兆头。辛父跟着过去照料,没他们什么事了,真要去看两地路程也不远,三四个小时。
易同贺那口气是从心里吐出来的,很有寿终正寝的风貌了,躺在柴鹿办公室那半大的灯挂椅上,印堂都不黑了,“咱兄弟有救,每回进那医院,我心底就血呼啦擦的发毛,这可不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吗……”
柴鹿可招待不了他,忙得脚打脑后跟了,不忘再追问一句,“真不打算告诉我?”
说起这个他谈性就败了,挥了挥手,“我段哥说了,你没必要牵扯进来——好吧,当时他主要是不打扰你学习……现在?呃,你不知道最好,不然被拿开刀了,我还得多救一个。”
柴鹿脸色下去了,“你们以前惹事了。”
易同贺说,“也是这么个理解法。”
“事大吗?”柴鹿问。
“说大也小,说小也大。看怎么个理解法。”
“……”
柴鹿窝着火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痛心疾首的一句,“小易子,你还是小时候像个人。”
职场都给他打磨成什么样了!一句话绕八百个迂回追平了,发现人家只是轻轻放了个屁,柴鹿在易同贺即将拉着她忆往昔峥嵘岁月之前,利落走开。
一家稍显破落的手机维修店内。
“能恢复吗?”
“全部恢复有些困难,毕竟过这么久了,你这个型号也偏老,价格会贵点。”老板拿着一通研究,“没刷新过出厂设置吧?”
“没。”柴鹿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腾空间。跟她的几千条信息都留着,俨然像个吃喝拉撒睡的打卡本,腻歪得可以。
[哇塞女神!我的女神,女神醒了整个世界都亮了!光明!这是光明的力量!你是我的光明女神!哇塞女神!我好崇拜你呀女神!]
[甜心,你是一个长得漂亮又魁梧的女孩。]
配图是一张柴鹿在吊单杠的照片。
她那时运动会报了个云梯的项目,加班加点练习,人生中脊柱最舒坦的阶段。
彩信两块一条,他倒也是真舍得发。
柴鹿往下划,[在天台背书。你翘课为什么是我无聊。病好了点吗。/:不开心]
一张白光闪烁的、朴实无华的天空照。
好吧,谁也别说谁。
老板摆摆手,“两天后给你消息,你扫下电脑后边的二维码,好了我喊你来拿,没恢复你给个辛苦费就行。”
“麻烦了。”
她看了一眼台面上凌乱无序的零部件,“叔叔,这手机对我挺重要的。小心嗑坏弄丢了。”
老板睨她一眼,这不最基础的吗,砸他招牌呢,“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
她加上老板的微信,正巧途径一家理发店。发尾有些分叉,打算剪短些。理发店的店员撺掇她办卡,推荐染个酒红提一提气色。她不感兴趣,回绝了。
瞥了眼镜子,才发现脖子前那一块空落落的。
心不在焉地剪着头发,也没去管托尼的“一点点”怎么修到齐肩了。回想今早出门时项链有没有戴身上,嗯,没印象了。
结完账,她到家中摸了个遍,没有。打电话给梁奕元。
“在我这,下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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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记得了?”
柴鹿有点紧张,“我喝高了。”
梁奕元挑眉,然后?
直把她瞧得正襟危坐,“钥匙孔对不准,我很急。喊你帮我——之后发现是拿反了,你牵我去房间,之后走掉了。”
“嗯。”梁奕元问,“再之前呢?”
柴鹿小幅度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但她也不觉得会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告诉我不行吗,梁奕元?”
梁奕元眉棱一跌,转而拿起柴鹿此行的目的物,说,“这都给我了,怎么要回去?”
“你拿着也没什么用吧。”柴鹿想了想。
梁奕元奇道,“这是有用没用的问题吗?”
柴鹿葱白的指拎起,“要不这个给你吧。”
是一只圈圈线手钩的苹果。横截面的样式,红白间色,还缝了几颗小核。林雅可茶歇时打视频教她玩的,她那时兴趣起来,扎了好几个。
怄都要怄死,还好是丢给了熟人。如果到处乱扔,找不见了,吃一瓶安眠药都睡不着。石头里掺有段垣的骨灰,编绳她选的不易磨断的蜡线,长度截得正好,是靠近心脏的位置,一直戴着也习惯了,一时没注意过来。
梁奕元本要还的,仅只逗她一下,看柴鹿这么爱惜,用麂皮袋装好,马上给她了。
柴鹿接过,打开看了看,这才吐出口气。
他也是不遑多让,很快接受以物换物。两指往手钩包里探了一下,见容量极小,“是装硬币的吗?”
现在貌似没什么地方用得上零钱了,柴鹿想到他一身西装革履,揣着这个坐公交的模样,好奇怪,不禁粲然一笑。
“其实装耳机也行。”
梁奕元若有所思,盯着这物件看。他一定嫌幼稚,都是小孩子的玩意,时诗婧都说没啥可观性的,柴鹿赧然一想,怎么随手抓着什么就登门了?哪晓得梁奕元意有所指般,“我喜欢。”
却是目不瞬看着她的。
梁奕元将耳机丢进去,扯线一缩,正正好好。柴鹿原以为他昧良心说的,见此意外笑了,“不愧是系粉色围裙的男人。”
“什么?”
“没什么。”柴鹿说,“你围裙挺可爱的。”
“围裙可爱,还是我系围裙可爱?”
梁奕元给她舀了最后几勺罗宋汤,漫不经心问道。
“都可爱。”柴鹿诚实说,“那个码你穿小了吧。”
挺逗的。
他说那好,下次出门也穿这一身。柴鹿思考可能性,“不至于吧。”
他说得太认真,几乎让人想要相信了。
梁奕元笑,“平常的打扮不见你夸我,超市200块的满赠独得你青睐,我可得多刷点存在感。”
柴鹿应道,“那好啊,你要是真穿出去,我跟着夸,从城南到城北,一句不落。”
她发如绸缎,托尼还给发尾做了个内扣,侧面看去,鼻梁翘起的弧度正好,风神秀异,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拗劲儿,特别灵。
饭后,她开始喂那只刺猬吃水果,以前喂过几次,轻车熟路了。让它躺手上,签子叉着水果,东西一送过去时,两颗黑豆眼睛倏地睁大,鼻尖像琥珀似的乱弹,嚼吧嚼吧就把东西咽下了。柴鹿都怀疑它没尝出味,又连着塞了几个,被萌得想要咬它一口。
“我都没看过几家店卖刺猬。”柴鹿说,“我也想养一只。”
“我捡的。你要就拿去。”
草坪里捡的。原本失温快活不了了,遛狗时金如意过去舔了舔,之后便嗷呜呜的叫他,第一眼瞧见时,还以为是苍耳子。
一窝六只,只活下来这一个。
金如意听到主人聊天时提到它的名字,啪嚓跑来,开心地叫唤了一声。
刺猬胆小,跟金如意玩不了一块去,梁奕元抓着柴鹿的手让她举高点,柴鹿用指腹挠了挠它的小肚皮。
刺猬对她友好地笑。
太可爱了。
“好了。”梁奕元见她完全不看自己了,把那碍眼的玩意儿挪走,放到那个让柴鹿瞠目的“豪宅”里,
“它要睡觉了。”
柴鹿跟着他走过去,看样子喜欢得不得了,见那小东西被放在软垫上,伸了一下软趴趴的四肢,团着便眯上眼睛了,“睡得好快。”
她录了一小段视频,发给妈妈看。很快收到一个语音条,“姐姐你在哪里,姐姐这是你的吗!姐姐它好大声,姐姐我想看你的照片,姐姐姐姐姐姐姐……”
大声?
柴鹿点开视频,白噪音底的衬托下传来均匀呼吸,不免好笑,“它也会打呼噜?”
梁奕元嗯一声。阵风猎猎,忽响,柴鹿跑过去将窗子闩紧,梁奕元还想说什么,柴鹿食指抵在那她水色的唇瓣上,“嘘。”
她五官都是顶素净的,唇色却潋滟,让人移不开眼。柴鹿正屏息听着金元宝扯鼾的声音,难以想象这么小一只玩意儿还挺能闹挺,声儿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蘧然间惊喜地看向梁奕元,偏头的那一瞬间,梁奕元轻轻压了下来,封堵尽了她接下来的话。
那是一个很浅的吻,只是贴着,手虚虚拢在她脑后。柴鹿被电鞭抽了一道似的,僵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空气无声流动,堪称惊心动魄的诡异。一直到她的下颌角被男人的虎口掐住,耳后的肌肤被一种暗示性极强、不轻不重的力道揉了一下,她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在即将被撬开齿贝的一刹躲开了。
她眼里盛着水汽,是活生生瞪出来的,仓卒舔了一下唇,错愕地看着他。
“你让我告诉你。”
梁奕元看着很冷静,“这就是你忘了的事。”
柴鹿后悔知道了。
但还未厘清思绪,梁奕元屈身膝行了两步,接下来是他的表意。交吻伴随着挤压,到让人退无可退的空间。她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咚的一声闷响,随后是令人天旋地转的窒息感,颅骨被那只大手提到极限的曲度,只是为了这场耳鬓厮磨的烈焰,活像根丢入火炉的朽木。
左手将蛋白石攥住,这是下意识的反射行为,拳头听到自己近乎愚蠢的心跳。那股“静水流深”的香气不断钻入她的鼻腔,她到现在都记得导购就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这款香水,段垣收到时特别喜欢,连沐浴乳都像照着选,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到另一个维度深处,她正在难以自抑地悲伤与失温。
梁奕元指尖挑走她眼角的泪滴,女孩的头窝在他的衬衣里,像只乞求安慰的幼犬,梁奕元问她怎么了,她说不清楚。她感觉看什么都是远远的溟蒙的一层。梁奕元缓缓将她从自己的喉结前提起来,柴鹿的唇边被咬出一道加深的痕迹,是她自己破坏的。
梁奕元的拇指撬开她的齿缝,阻止这一坏蛋的行径。她的胸前汗液涔涔,梁奕元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好多滴眼泪。
他拿出很久前准备好的礼物。一辆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丁香紫,适合女孩开。他想这个时机是合适的。脑海中其实未预想过被拒绝的可能,于是在柴鹿失焦懵懂的瞳光中笑了一下,俊眼修眉,深邃到几近海的蔚蓝,“怎么像我欺负你一样。”
柴鹿没说话。只看着他。
好了。他撤开拢在她脑后的手,掌骨上磕出了红印。
“这什么。”
柴鹿将礼盒打开,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把她当什么了?她忿忿将盒子里的车钥匙丢得好远,但听得脆响一声,还殃及个花瓶。
梁奕元看也未回头看,把她薄怒“害羞”的脸皮要看得剜下来纪念,怎么看怎么喜欢,又倾身亲了一下她的两腮,拇指也不收回来,“这么浅的喉咙,还这么爱咬人,金元宝挪挪窝,我把你抱进去吧。”
柴鹿怎么不气?又确实理亏在先,谁让她拉着人乱亲,只想穿越回去扯自己一通,她稳了情绪,“我让你误会了。”
神志不清的时候干点热血上脑的事,在他的圈子里应该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梁奕元想了想,“你觉得我们太快了?”
他出差了三个多月,和柴鹿的联系很是密切,她工作同样繁琐,但愿意不厌其烦地互相熟悉,说明多少是满意这段关系的。更何况不熟悉之前,柴鹿都喜欢他的……嗯,脸,现在更进一步,按理要马上同意才是。
柴鹿却说,“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你以前有。”
“那是以前。”
再者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想法。柴鹿很明了自己只是想借着他去看影子,甚至希望他能是另一个人,而这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你昨晚还说爱我。”
梁奕元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跟人说这句话,他没什么大男子主义的毛病,可脱口一句肥皂剧里的老生常谈也实然不是他的风格。
这一下柴鹿凝噎了……
她说,“那是我乱讲的。”
梁奕冷冷地看着她。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