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执 第199章 四八八二

接到云亭华电话时，云一朵刚回到“青年公寓”，她网购了好些东西。苏和这会儿，正在帮她拆包裹......

她听云亭华在电话里含糊其辞，也没把云一童忽然跑去香城大学的原因说清。

但又一想，能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她哥哥想见她了吧？

云一朵立时拨了云一童的手机，可响了好几声，却没接听。她想了想：“该是去了‘和家便利店’！”

因为，她前几天对云一童说过，出门在外万一找不到家，除了可以找警察，还可以去“和家便利店”找店员帮忙......

想到这儿，她立时出了门，外面天寒地冻，还飘起小雪，苏和赶忙拿了她的白色长款羽绒服给她裹上......

苏和这些天听云一朵说起了她哥哥的情况，他觉得很感动。

一个正常人，都未必记得清几岁时的小事，但云一童却记得妹妹的点滴，由此可见，有多爱这个妹妹啊！

而这个妹妹，看来也很了解哥哥的行为逻辑！

他们赶到校北门外的“和家便利店”时，果然一眼就看见店门口，立在雪中，正在瑟瑟发抖的云一童......

云一童又和那天中午时那样，死死盯着来往的人群，他是想看，这些人里，有没有妹妹？

而比起那天等待时，云一童的死寂静默，今天的云一童很惊惶，当看到云一朵从街沿走过来时，他飞奔了过去，齿关相叩，哆嗦着喊：“妹妹......妹妹......”

......

回到“青年公寓”时，云一朵见云一童还在发抖，脸色发青，嘴唇发白。以为是冻的，忙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递过去......

本想问她哥哥为什么这么晚跑来？

但明亮的灯光下，她却看清了云一童那身灰色羽绒服前有大片污渍，上面明显还有些香灰，嗅着有些腥臭的血气......

这让她微蹙了蹙眉，这夹着香灰的腥味，她可不是第一次闻到了。

早在她5岁那年，她哥哥第一次发癫痫，云家那些老族人就朝她身上泼过这种肮脏玩意儿，还骂什么：“驱散厉鬼，不准害云家长孙！”......

呵？

云一朵嗤笑出声，难怪云亭华刚才打来电话时，不明说她哥哥离家出走的原因，这肯定是云家又在搞“封建迷信”了嘛！

可是，她哥哥是“长孙”，怎么也被泼这玩意儿？

想到这儿，云一朵直接发问：“为什么要朝你身上泼血水？”

这话问得很平静，但云一童却又被惊了一下，发着抖正要答话，却听门口传来云亭华的急声：“没事了！童童......没事了！”......

云亭华是跟着苏和上楼来的，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个问题，他想万不能让云一朵再听到这“驱鬼”的荒唐事，那定又要惹得云一朵更厌恶云家。

可云一童却是直直盯着云一朵，还惊慌的哆嗦：“妹妹......没害......害......我......别打......”

这又断断续续，又表达不明的言语，却将云亭华惊出一身冷汗，云一童定是听懂了老族人对云一朵的“诅咒”......

云一朵自然也听明白了，不就是云家又在搞“封建迷信”诅咒她？

她觉得可笑，随手去拉她哥哥的手，说：“好好说话！”

她的手惯常不暖，在外面走了一遭，就更是彻骨的冰凉......

所以，当云一童的手掌触到她握过来的小手时，那凉意又让他一个激灵......他忽然想，大概只有“鬼”才会这么没有热度？

云一童本就不算清明的脑子，更加混乱了，可他即便惊恐战栗，但也并没躲避，反倒抬起长臂就将妹妹死死抱住，说：“妹妹......鬼......我不怕......”

鬼？

云一朵想笑，可被云一童的蛮力没轻没重，手臂死死箍住，箍得她又很是难受......

云亭华见状，连忙去拽云一童的胳膊，说：“松开妹妹，妹妹不是鬼，不是......”

可云一童不但不松手，还更紧的抱住他的妹妹，因为他脑子里想着，那些人都说要将他的妹妹打得“永不超生”......

云一童越想越惊恐，抽着气，说：“不见......又不见......妹妹......又不见了......”

因为，他想，要不是鬼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都看不见妹妹？

......

当然了，云亭华也很快意识到了云一童这荒谬的惊恐，也心如刀绞，难道不也是他这个父亲，这么多年都让女儿如幽灵一般，无家可归？

接着，还见云一童战栗着，断续的说：“妹妹......鬼......我不怕......我不怕......不能看不见......妹妹......不能看不见......”

......

不能看不见？

云一朵倒又怔了一怔，她感觉得出她哥哥这发自骨子里的惊惧，是怕她像鬼一样消失？

唉，这要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竟还有点不容易呢？

她只能无奈的说：“我要是鬼，你身上这带香灰的血水，就能把我克得魂飞魄散了？”

这话很有作用！

云一童惊然的立刻将妹妹松开，还后退两步，慌乱的脱掉身上那沾了血水的羽绒服，远远的甩开，重重的喘气......

他惊慌的看向他的妹妹......

浅白的顶灯下，她那张好看的脸更是白得没有血色，她发上有淡淡雪花融化的水气，有清浅的光晕氤氲，真的不像真人！

他颤抖着探手去触那团光晕，那明明是光啊，为什么又透着刺透皮肤的寒气？

忽然有泪涌出眼眶，忽然有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涌动盘旋。

他忽然像中邪了一样，怔怔的哽咽：“四千八百八十二天......我的妹妹叫云一朵......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我求求‘阿清公’，把我的妹妹还给我......还给我......”......

云一童的表情从来的麻木的、茫然的、呆滞的......从来没看到过他这么清醒的悲怆，沧桑的神情......

这对云亭华的震憾，难以描述......

四千八百八十二天，这是他们兄妹分开的时间！竟然可以记得这么清楚明白？

云亭华惊然发现，或许，儿子的智力从来就不算是低能迟缓。

云一童只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了一间没有门窗的房子里，他孤独的守着他的岁月，艰难的数着他的日子，想念着他最爱的妹妹......

难怪，9岁那年，云一童亲眼看到云一朵重伤后，就忽然不言不语了，仿佛也被抽去了灵魂。

本以为是被吓到，可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失去最爱至亲后的自我封闭？

......

死寂......

云一朵半晌说不出话，她抬头望着她哥哥刹那“苍老”的神情，她也忽然意识到这十几年，她哥哥应该是故意让自己活在了9岁之前。

她哥哥大概不敢随着岁月往前走，只是为了在原地，等她回来？

她凉凉的笑了笑，说：“太好了！四千八百八十二天，我哥哥都在想我呢！”

这让她觉得，她那过去的四千八百八十二天，似乎不那么悲惨和孤独了！

可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沁出了眼眸。

她忙抬手抹了眼泪，扬头看着她哥哥悲伤的泪脸，绽出个灿烂的甜笑，说：“哥，不许哭了！就算过了四千八百八十二天，你还是找到我了啊！”

不许哭了，不许哭了......

云一童听了指令，忙去抹自己的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尽，哽咽：“找到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