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被狠狠来了个下马威,而风信阁风头无两。
这时孟乔注意到,屏风上那幅美人画,不知何时无影无踪,屏风后的美人也已经退居幕后。
据说她就是序哥儿放在心尖上的红颜知己,可惜没能一睹真容,实在有些遗憾。
“群芳开”暂告一段落。此后的拍卖鸨母语焉不详,竞品是何物?价钱几何?皆是一笔带过,以兔子代之。
然而会场上的宾客心照不宣,早已知晓规则一般不发一言,好像这样的流程已经发生过千遍百遍。
天涯客自被拆穿身份,当众挂不住面子后便一直没有动静。虽然也参与了竞拍,但是气势全无,很快败下阵来。
没有了苏临和天涯客的挑衅,风信阁轻松将所有“兔子”收入囊中。
对此场中没有人提出异议。
最后一个拍卖品告一段落,孟乔袖子一甩就要上去追天涯客。
却叫苏临一把拽住衣袖:“何必急于一时?跟着风信阁的人,我们想知道的自然水落石出。”
这人又在打哑谜了。但孟乔已经见识过这人的本事了,虽然满头雾水,但也将信将疑跟上对方的步伐。
……
然后孟乔一脸黑线地蹲在秦施施的闺阁隔壁。她嘴角抽搐,凉凉乜向身旁的苏临。
苏临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云淡风轻,左右张望片刻,目光落在墙壁小孔的虚空处。
仅仅是一墙之隔,他们就在听秦施施和今晚拍卖会胜出者的墙角。
莳花馆的隔音做得极好,扛不住孟乔直接暴力钻了个小洞。苏临抄手倚着梁柱,孟乔却放心不下,她凑近脑袋,瞪大一只眼睛,眼珠滴溜溜地转,仔细瞅着里边的动静。
圆形视野里漏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就见秦施施背对着她,也背对着风信阁的阁主,低低挽着堕髻,留给人一个好看的背影。
她的脊背挺直,似乎没有搭理另一个人的意思。
不知怎的,孟乔心里隐隐预见会发生什么,又不希望看到事情发生。
那人俯身对着秦施施低语,后者意兴阑珊。
背对着他们的男人转过头来,微有恼意,孟乔见到了这个大手笔嫖客的真容,眉毛顿时拧紧了。
生的倒不猥琐,只是眉宇两股戾气,局促狭隘没有王孙风范,比苏临尚且不足。
“临哥,这人你认得吗?”她向苏临招手。
苏临不咸不淡凑了上来。他靠近时,孟乔自动让出了一段距离,只因孔洞视角受限,苏临懒洋洋地扶着她肩膀,两人依旧挨得很近,说话时就跟在耳边说似的。
“黄侍郎的幺子。”他说话温温沉沉的,有种劝人别急的奇效。
孟乔转了转眼珠,她跟苏临学聪明了,”所以真正买下她们的是黄侍郎?可是,我不明白,他们能用来做什么,即便奴仆都可以买现成的啊?“
苏临只是看着她,带着不忍点破的无奈。
……孟乔转动她单纯不受污染的脑子,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她知之甚少的朝廷权贵们。
她还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眉毛拧成了麻花。
“给谁?”
“送去军营,瓦解军士的斗志,贿赂人心。也有送入高官府中的,待不了多久,归宿都是军营。”
孟乔定定在那不动了,或者说,她神游千里了。
厌恶之余,孟乔灵光一闪,她不合时宜地想,似她这般初涉江湖的人,两耳不闻身外事,即便是她师父闻人魄风风雨雨数十载,也不涉政事。为什么面前这个人会对朝中贵胄了如指掌?要么这人多年浸润朝堂,但苏临鲜少露面,又在如意府身居高位,分身乏术;要么……他原本就身在朝堂,因为立场不合结下深仇大怨,这也最能解释苏临时有时无的敌意。
她不知道自己目光灼灼盯着苏临,这在旁人看来就是粘上去了。孟乔目光太过露骨,盯得苏临眼皮不住跳动。
苏临嘴唇翕动,张口欲言,就听隔墙杯盏摔裂的哗啦声。
那头秦施施居然与黄四郎起了争执。黄四郎高抬起手,那是一个即将要掌掴的预备姿势。
孟乔的心提起来了,“让一让,挤一挤。”
她说着往苏临那个方向凑过去,两个人的肩膀磕到了一块。
于是各自睁大了单边眼睛,看到对面的秦施施高昂头颅,美目半闭,誓死不屈的样子。
想不到她是个如此刚烈傲气的性子。不过转念一想,若不特别些,又怎么会让章序念念不忘呢?
黄四郎那一巴掌终究没有扇下去,他颓然放下手,困兽一般在屋子里盘旋。
秦施施嘴角噙着冷笑,拎着羽尘悠然捣鼓着焚炉里的香灰,袅袅的烟雾弥漫满室,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是故意激怒黄四郎的。”苏临突然道。
孟乔也觉得苏临言之有理。能够成名已久,爬到京城魁首的位置,定然是识抬举且长袖善舞的一个人,轻易不会得罪人。秦施施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朝中贵人发火。
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她想制造一些意外。
虽然不知道秦施施想做什么,至少目前和他们没有利益冲突,甚至计划一致。
思忖之间,黄四郎捂上脑袋,身形摇晃,似是陷入痛苦,昏昏沉沉。但他等不及了,一把抓起秦施施,完全不顾后者的挣扎,把人摔到床榻上,用力扯开领口,就要剥秦施施的衣裳。
孟乔回头扫了一圈,从珠帘捏下一颗珠子,“咻”的一声,那珠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击中黄四郎的后臀。
“谁?是谁?!”
黄四郎大惊失色,破口大骂,当即有下属入内,黄四郎见鬼似的张望,嚷嚷着有宵小窥视。
手下领命而去,四下很快响起叩门和盘查声。
原地打转的人变成了孟乔,挪了个书桌和茶几挡在门后。
苏临还凑在孔洞前观望,直到黄四郎倒地,秦施施将人撂在床上,他才回过头,门外的敲门声正好响了。
苏临回望垃圾堆里的乱象——孟乔正把几案、太师椅堵到门前,要是可以,估计她会直接把梁柱拆下来。
孟乔急眼了,努努嘴,示意先上房梁再说,只等人一来就敲晕。
“还不快上来!”她用口型说。
门外,巡房的属下耐心告罄,飞起一脚将整个门送上天。
屋里是一对疑似在打架的男女。
孟乔迟疑了一瞬,发出猫被踩住尾巴的尖叫,囫囵着一气把枕头、香炉、发簪都扔了出去,她准头倒是好,发簪戳中属下脑壳,紧随其后的外裳兜头蒙住他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孟乔计上心来,扑到苏临怀里:“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闯人家的闺房,您可千万为奴家做主呐!”便是一顿嚎啕大哭。
苏临嘴角抽搐,一阵无语,但是此举虽莽撞,不失为一种对策,更难得孟乔配合,他假模假样把人摁在怀里,轻声说:“好了淼淼,我这就给你做主。”
揭下衣裳的手下人一脸懵逼,然后他就看见男人扑上来了。对方抡起拳头,用的是外家功夫,看上去极慢,却预判了他的动向一般。
男人破口大骂:“竟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你是哪家的狗?他娘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了,叫你主人来找我!”
手下人讷讷道歉。
话音未落,孟乔又像受了惊的公鸡一般厉声尖叫。她演技差,力道把握得不好,这回直接把手下砸了个青肿。
“哎哟——哎哟——”
那手下悻悻往外走,他不敢骂这对悍夫悍妇,低头咒骂起来:“祖宗的事儿逼,疑神疑鬼。”
他骂的是黄四郎,殊不知身后的“狗男女”早已将他的话语纳入耳中。
苏孟二人立时分开,各自退了数步,没有多言,循迹而去。
那属下出门左拐,去敲黄四郎的门却迟迟没等到动静,便知主人沉溺于温香软玉之中,便一路往下走,转了又转。
先转入柴房之中,同柴房伙计耳语数句,跟着伙计继续往外走,兜兜转转,这才进入一个很大的居室。
衣衫褴褛的少女们挤在一室,泫然欲泣。
其实甫一进门,孟乔就若有所感,因为这里和当初扣押少女的密室给她相似的感觉,阴沉、逼仄、神秘。
那手下人让伙计堵住众女的嘴,交代了一句:“看好兔子,稍后只管跟我走。”
孟乔自房梁一跃而下,只一招将人放倒。
那头苏临也将柴房的伙计放倒,熊熊火把在手,只差在脸上写“搞事情”的大字。
孟乔给厢房里的女子松绑,须臾苏临回来,门一开,滚滚硝烟立时涌入,有人大呼走水。
孟乔:……?她推了苏临一把,没想到这人临门一脚还干糊涂事。
“苏二哥,你这回倒是欠考虑了,这些女子怎么办?你一把火放痛快了,她们跑不掉,只能凭白送命!”
苏临单刀直入:“曾经天涯客能买下所有女子并将她们带走,就有她们的藏身之处。接下来就是天涯客的用武之地了,你我不要过多掺和。”
他挟着孟乔直奔秦施施厢房。
前方拐角处,秦施施匆匆而来。
秦施施居然不是独行,旁边还多了个人。
群芳宴上颜面扫地的天涯客。
天涯客着急忙慌地拍大腿:“施施姑娘,你拿个主意,黄四郎的人把我们逼上绝境,眼下是莳花馆都容不下我们了。”
事已至此,秦施施多半就是真正的天涯客。
“不,”秦施施思忖片刻,“纵火的人是冲黄四郎而去。不论善恶,至少现在帮我们这边的。你速速跟我去,打开下面的密道,等火势平息再做打算,快!”
在她身后,苏孟二人直奔她闺房。孟乔却慢了半拍,杵在原地没动。
适才事发紧急,她无暇顾及,现在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一通胡闹,干出平日绝不会做的事,再想想她跟如意府的二公子死敌非友,远达不到亲密程度,更加尴尬窘迫。
苏临松开挟着她半边肩膀的右臂,默了片刻
“阿乔,你演技太差了,下回不带你玩了。”他选了温柔点的说辞。
孟乔顿时不服气:“依我看,妓馆没什么意思,这种地方不去也罢。”
她偏过头,屋里黄四郎昏昏沉沉,被呛人浓烟熏得咳嗽,仍浑然不觉周围火势吃人,堂堂官二代即将一命呜呼。
孟乔踹了黄四郎几脚,故作自然道:“我的苏二哥,你这回可干了一件大事!”
苏临拍拍她肩膀:“过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下不过声东击西,主场还是留给真正的天涯客为妙。”
正说着,外头一阵响动,是极轻的脚步声,正往他们这边靠近,非耳力极强者或专注留意者能察觉。可高手往往人未至而气场摄人,对方无意隐藏气息,孟乔还是听到了。
若孟乔所言,今夜柳卿卿和尹昔京不会来莳花馆。
来的是丘摩耶,昔日的道门叛徒,当今如意府的头号杀手,与苏临分庭抗礼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