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岚月浑身气场一冷,眼中凌厉如利箭般射向他。
先前乾仪卫被御监司压得厉害,连带着北司也形同虚设,到了朱缨登基才又正常运转起来。
根据旧规,北司直接对皇帝负责,并不受乾仪卫司管辖,但先前局势艰难,北司这一势力要收回皇帝手里,借助乾仪卫是最有效的法子。
周岚月接管乾仪卫司后,在朱缨默许下开始着手料理北司,掌握了诏狱,把寒门出身的苏若胭扶为北司使,将世家排除在外。
自此,北司与乾仪卫内部的边界渐淡,隐隐有合为一体的趋势。
然而,这些虽有皇帝默许,终究没有成文规定。周岚月作为乾仪使权力扩大,便惹了他人不满。
韦顺不敢到朱缨面前叫板,但其举动却明晃晃写着,他也要如周岚月一样,在北司分一杯羹。
周岚月自然不会同意,陛下好不容易才将世家势力驱逐出乾仪卫中心,岂容韦顺这种人再来猖狂!
她冷笑,朝面前人走近一步,盯着他道:“就凭我是乾仪使,而你只是我下属的一个佥事。”
她将声音压低,脸上却带着明晃晃的张狂。
此话果然戳了韦顺的痛处。他神情顿时沉了下去,毒蛇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周岚月。
“有什么意见,去找陛下啊。”周岚月哪里会胆怯,眼中尽是嘲弄和同情。
苏若胭在靠后一点的位置,心里大呼爽快,看着韦顺那样子,真担心他下一秒便气昏过去。
“韦顺,平日我给你几分薄面,但你最好安分点。”
周岚月才不管他会不会昏,她面上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你与李氏那点破事我懒得查,但从你府上传出的那些信,我不说,你便当我不知?”
“不想死,就把尾巴给我夹起来。”
说到最后,韦顺面色已是一片苍白。那些信他传出时极其小心,周岚月是如何……
他脸上是不可置信,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甚至还扯出一个笑,“大人耳目通透,下官拜服。”
“下官还有事,便不妨碍大人了,先行告退。”
待到他悻悻离开,周岚月吐出一口气,眼中看不出情绪。
苏若胭悄悄观察她的脸色,随后移开目光,看刑架上几人伤口触目惊心,先吩咐狱卒:“给人松绑,找个大夫来,好生看顾着。”
这些人本是无辜百姓,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在诏狱里丢了命。
“是。”狱卒手脚极快,不一会儿便收拾干净退下了。
偌大的审讯室唯余二人,苏若胭看向周岚月,宽慰道:“大人消消气。”
后者一叹,摇了摇头。乾仪卫看似被她牢牢抓在手里,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内部危机重重。
虽说乾仪卫眼线众多,但也有难以窥探的地方和无法得知之事。若不是前段时间谢韫告知,让她拿捏了韦顺的把柄,此次真不一定能这样轻易过去。
毕竟北司名义上仍是独立,她身为乾仪使插手其中事务,难免惹人非议。
是她的疏忽。周岚月垂眼。
看来她要快些将这些事料理好,莫要徒增麻烦,给陛下添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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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众人退下。
见朱缨久久没有反应,谢韫问道:“在想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他,“你也觉得我所说荒谬?”
方才谢韫虽然出言维护,但也可能是不愿看她受群臣攻讦,未必认同她的想法。
“不。”
谢韫否认,继而道,“统一铸币乃是大势所趋,就算陛下不做,将来也迟早会有。”
货币无法同一,各地往来均要受限,这样的坚墙厚壁总有一日要坍塌。
“可众臣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想要破旧立新,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缨见他支持,眉头舒展几分,随后又叹。
前朝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朝臣的意见未必是真正为社稷着想,但其中世家利益纷杂,终究需要顾忌几分。
谢韫没接话,温声问:“可还记得安眠草?”
朱缨一愣。
当年江北军远征南诏应战,费了不小功夫。战事初了,他们还未拔营,伤残的士兵不在少数,军医忙不过来,便就地找了几个医士帮忙。谁知这南诏大夫和江北的不大一样,给重伤之人诊治时要先灌一碗不知是什么草药做的汤,味道极怪。
江北军哪见过这架势,还以为是上当找了几个江湖骗子,坚决不肯就范,南诏大夫同样恼火,两边僵持不下。
奈何军医实在稀缺,众人无法,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将人活活耗死要好,于是乖乖任由南诏人摆弄了。
如此,奇怪的事便发生了。
那汤灌下去没多久,伤兵便陷入沉睡,没了知觉,处理伤口时的撕心裂肺竟然一点都没出现。待人醒来,中间发生的事也一概不知,只以为是睡了个好觉。江北军医那边惨叫痛呼声此起彼伏,而南诏民间医士这边却安安静静。
大伙俱是称奇,经过询问才知那汤药乃是一种名叫安眠草的草药所制,此草有麻醉之效,适宜入药,仅在南诏生长。旁人闻所未闻,而南诏人却已经使用多年了。
后来南诏战败与大魏订立和约,通商往来也频繁起来。南诏人聪明多智,得知外面没有安眠草后便抓住机会,将其晒干磨成粉售卖。其他地方的百姓没见过这种草药,纷纷排斥不愿购买,之后见识了其威力,便渐渐放松了态度,也效仿南诏将它入药。
那时朱缨和谢韫启程回魏都勤王,安眠草已经在江北推广开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传至魏都一带,进而覆盖整个大魏。
“当然。”朱缨笑了笑,回答道。
这东西是多少伤病之人的福音,她如何会忘。
“先祖皇帝开通大运河时同样满是反对之声。”
谢韫走近,“如今这条运河沟通南北,漕运繁忙,所过之处舳舻万千,尽是繁荣气象。”
想要走得长远,便不能一味守旧。
她眼中一动,抬眼望向对面人。
历代王朝几经更迭,若想前进,总要有人当马前卒。货币壁垒困扰大魏多年,若是能统一铸币,将这一大困难消除,那便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可若是不成,就是颠覆祖制、祸害社稷的罪人。
朱缨不怕遗臭万年,她只在乎身前事。这法子是冒险了些,实行起来必要面临诸多困难,可她愿意试试。
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亲自陪这个王朝成长。
“你说的对。”朱缨眉心舒展,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想到如何做了?”
她了解他,如此气定神闲,必是心中已有了底。
大钱庄垄断着铸币,世家与之勾结,在其中能获几分利,她大概能想到一些。猖狂了这么久,这财权,如今也该交给她了。
谢韫眼中也带了笑,“我们都说出来,看看是否想的一样。”
殿内暖炉香气萦绕,瓷盏中的茶渐凉。不久,朱缨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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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商议了半天铸币之事,朱缨伸了伸懒腰。
眼下已经大致差不多,只要再稍加打磨便是,正好谢韫在宫外还有要事处理,她便不再留他。
离开时,谢韫拢了拢她的氅衣,叮嘱道:“久坐易疲累,今日天色晴朗,不妨出去走走。”
朱缨含笑点头,目送他出殿门。
宫门关上,她活动了下脖颈,如今常在宫殿里闷着批奏疏,身子确是变怠懒了。
朱缨回头望了一眼宽阔的桌案,啧了一声,觉得好不乏味。
“走了。”
不愿再看那些奏章书简,又想起方才谢韫的嘱咐,她扬起唇,朝照水道,“陪朕去锦园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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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正月不久,锦园中的梅花还开着。梅枝抖落掉先前的积雪,舒展了身体,其上点点嫣红正灿烂,远远望去十分显眼。
虽是乍暖还寒的二月天,也有不少花草冒了新芽,酿红酝绿生机勃勃,恰是新生换旧的好风光。
朱缨原本只想出来透透气,看见这样的好景也被唤起了兴致。她在园中悠悠走着,随口与照水闲谈。
“前些日子皇姐提起选秀之事,你说莫不是皇姐想成婚了,欲要借选秀之便,物色一位如意郎君?”
毕竟她与皇姐同为女子,历代皇帝又有选秀时赐婚皇室宗亲的惯例。虽她不欲选秀,但若朱绣这样想,她当然要挑选几位青年才俊入宫,给皇姐好好相看一番。
“长公主之尊,臣不敢妄议。”
照水跟在她身后恭敬道,心中却无奈,想着陛下您可莫要胡来。
“改日还需找皇姐问清楚。”朱缨煞有介事点点头,显然很认同自己的想法。
照水应是,余光见不远处有一抹蓝色的身影,她神色一肃,提醒道:“陛下。”
略显瘦削的少年见朱缨看过来,胆怯般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又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免礼。”朱缨让他起来,看清他面庞后才恍然,原来是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幼弟。
她含了笑,温声问道:“你是绪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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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北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