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星际] 第1章 失忆

余岁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花板上倒映的星光，明与暗交叠不断变化，如同古地球书中描述流淌的银河。

他偏头看向身侧，舷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空，那些似远似近的星光不断地闪烁、漂移，从他的视线中出现又消失。

他正躺在一艘正在进行星际航行的飞船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记得。

“你醒了。”身旁传来温柔的女声，余岁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灯被“啪”的一声打开，天花板上的星光顿时消失了。

余岁眯了眯眼睛，看见身穿走来一个穿白色医务服的女人。

女人长发挽在脑后，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面容宽和，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还有一无所知的自己。

他坐起身来，将身体转向女人，避免向她露出不设防备的背部：“这是哪儿，你是谁？”

女人的眼神似乎闪过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看来你需要一个脑部检查。”

只不过一句话，对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可能是原本就熟悉的人。

上飞船之前，他在做什么？

余岁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简单而干净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没有任何拘禁装置，看起来安全而舒适。

“你不用担心，这艘飞船是你父亲派来第八星系接你的。”女人好像能看穿他在想什么，“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晕倒在巷子里，可能脑部受了伤。”

女人从床边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精巧仪器：“我先给你做个全身扫描，顺便解答你的困惑，好吗？”她的声音中带着近乎诱惑的平和，让余岁也忍不住有些放松了警惕。

等到仪器从他身上扫描过去，他才从女人嘴里了解了目前的状况。

据女人所说，她是首都星余家的家庭医生，这次随船从第一星系来到第八星系，是专门来接他的。

虽然女人的话十分婉转，但余岁还是从中精炼出了那层不太好听的言下之意——他是余家家主余千山的私生子，八岁时跟着母亲被流放到了第八星系，前不久母亲去世，余千山听说后便派人来接他回身边，希望能够父子团聚。

父子团聚？说的似乎温情脉脉，但余岁却没错过背后的暗流汹涌。

据说余千山和已经离异的原配夫人有一个儿子，比他小个两岁，天资卓越，很受宠爱。

他去首都星，只怕未必只是父子团聚，更是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余岁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

说来奇怪，女人描述中的东西，他连一丝熟悉感也没有，仿佛完全是和他无关的人生似的，陌生的很。

他脑中仍然空白一片，甚至无法印证女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有点轻微的营养不良。”女医生收起仪器，“马上到最后一个跃迁点了，你先休息，落地后会有检测中心的人来替你做基因检测，用来做身份登记。”

余岁点了点头，手不经意地拂过女医生大褂的外兜，悄悄顺走了一支笔，藏在了掌心里。

女医生很快收拾好了东西，退出房间的时候贴心地替他关上了灯。

窗外的星光又回到了天花板上。

余岁躺下来，缓慢地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和思绪。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可想的，不管怎么寻找，脑海中关于过去都是一片空白。

他摸索着藏在袖口的那只笔，沉默地看着星光一遍一遍流淌。

-

下船的时候，余岁没再看见那个女医生，舱门内外站着几个身着军装的护卫，腰间别着形似枪支的装备。

余岁在两个护卫的带领下从飞船走向码头，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在被押送的犯人。

“余先生是吧。”星港上很快迎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在前面的满脸笑容，见到余岁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来，“旅途辛苦了，欢迎回到第一星系！”

余岁的手指轻轻抵住袖口的笔，一时没动。

西装男也不尴尬，顺势收回了手，热情不减地侧过身：“这边走这边走。”

两人很有分寸地跟在余岁的身后，适时地向他引路：“余先生很多年没有回首都星了吧，这些年这儿变化巨大，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健全的检测体系呢……现在的孩子，一满十岁就要做基因检测了，因材施教嘛，都是为了联邦的未来。”

他提示道：“就在前面。”

余岁察觉到，男人虽然看似是在向他介绍首都星的基因检测体系，实则话里话外都在传输一个观念——基因检测是必须的、合理的、普遍的。

从在船上醒来开始，摆在余岁面前的似乎就只有两个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

无论做哪个选择，眼下的他似乎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

根据西装男的解释，基因检测是联邦一项普及的技术，人们从出生起，每十年做一次检测，将精神力和体质的等级登记在政府的信息系统中。虽说是每十年一次，但大家都知道，在十五岁之后，这两项数值就很难再有变化了。

这一检测无形中给人们划分出了三六九等——S级的天才，A级的优秀人才，B级的一般人才，以及C级及以下的“特殊人才”。

特殊人才，民间别称——废物。

据余岁所知，他那个便宜弟弟，就是精神和体质双S级的，万中无一的天才。

余岁以为会被带到附近的什么机构中，但没想到只是在星港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帐篷，两个西装男中一直沉默寡言的那一个快走两步，替余岁撩起了帐篷。

“余先生，检测很快的，我在外面等你。”另一个西装男在帐篷外停住了脚步，笑眯眯的。

帐篷的幕帘垂下，沉默的男人拿起采血管刚想回过头，锋利而冰冷的触感就瞬间抵在了他的颈侧。

男人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少年的声音从下船起第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冷清而淡漠：“不许说话，否则你的颈动脉和气管会瞬间被切开。”

男人的额角冒出了冷汗。

虽然他并不了解少年，但莫名地觉得身后的人是真的能做到。

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颈，颈间顿时传来一丝刺痛。

“你的基因检测结果是什么？”少年问。

男人准备好了迎接一些敏感的问题，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但少年的问题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愣了愣，不自觉老实回答道：“双B。”

少年伸手从他手中抽出了采血管，毫不犹豫地扎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吃痛一声，血液已经顺着采集管和抗凝剂混合到了一起。

他这是在干什么？男人惊疑不定。想要冒充？但除非杀了他，否则他一定会说出事实……而如果杀了他，那这样本更是存疑，必不可能再采纳。

正当他快速思索着少年的意图，那管血样已经被放进了他的外兜里。

“虽然你失职放走了我，但至少采到了我的血样，也算是能给老板一个交代了，对吗。”少年道。

男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个瞬间，一股大力敲击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眼前就顿时黑了下来。

余岁看着晕倒在地的男人，将外套脱下，擦干净笔上残留的指纹，将笔也塞进了男人的兜里，闷头从帐篷的另一侧迅速走了出去。

大概是他这一路上都表现的十分温顺，并没有人守在这一侧。

相信？还是不相信？

余岁快步混入人群，他都不选，他选第三个。

帐篷内许久没有声音传出来，守在外面的西装男有些奇怪，他扬声道：“余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帐篷内静悄悄的，他又问道：“小林，给余先生做好采样了吗？”

仍然没有人回答。

他这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立马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守卫和他对视一眼，立马扶住了腰间的枪，快步走了上去。

幕帘被缓缓支起，躺倒在地上的小林映入他们的眼帘。

西装男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改方才的热情洋溢，他磨了磨牙，上前一把拎起昏迷的小林，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巴掌。

小林被扇得东倒西歪，悠悠转醒了过来。

刚一醒，看见面前的男人，他的视线顿时凝固了，面露惊恐。

“余先生呢？”西装男阴沉着脸问。

小林的视线四处乱晃，似乎正被巨大的恐惧折磨着心神，他磕巴着说：“他……他跑了。”

“跑了？”西装男狞笑一声，“你再说一遍？余议员等着见的人在你手里丢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林汗如雨下，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半晌，他从兜里摸出一管血样，脸上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但，但我采到血样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少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他只能死死抓住。

“我采到了余先生的血样，藏在了袋子里！”他生怕西装男不相信，忙不迭地道。

西装男狐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梭巡，半晌才道：“真的？”

“真的，真的！”小林道，“符哥，你是知道我的忠心的！”

西装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起来，他拿过血样，对着阳光看了看：“算你机灵，捡回一条命。”

他伸手将血样塞入分析仪，仪器缓缓转动起来，不出一分钟，显示屏上便跳出了结果。

精神力：B

体质：B

“啧。”西装男轻轻啐了一口，“还以为这么重视……是个废物啊。”

他随手扔掉了血样管，没有注意到瘫坐在地上的小林游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