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快,一周时间白驹过隙;时间也过得慢,养病的时间总是熬人。
成璘的头不再疼了,脸上的青肿也消下去许多。尽管摸着还有硬块,但外表上总算看的顺眼。
她终于可以下床走动,十分怀念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生活了19年,被称为家的地方。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陈设简单,一尘不染。橙色的沙发、棕色的茶几、老旧的电视机,电视柜上摆着她跟母亲唯一的合照照片。窗台上放着母亲悉心呵护了四年的植物。这是客厅里所有的陈设,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的心里再次萌发出心安。
傍晚,班主任来电询问情况,末尾得知成璘第二天能来上课的消息,难掩激动开心。过不久就是期中考试,若是缺失成璘的成绩,班里的平均分怕是要后退不少。
临睡前,母亲依旧忙碌,干家务之余将洗干净的校服放在成璘枕边,她温柔地注视着仰躺在床上的成璘。“你要是不舒服,咱晚几天去。”
“感觉差不多了,早晚都要去的,而且已经初三了,还是课业重要些。”成璘表面平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别说初中的知识,高中的怕是也早已忘的干净。可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让她心情低落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脑海中出现的一个女孩的身影。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好友,毕竟前世是她对不起她的感情。
焦虑缠着困倦,艰难入眠。
第二天阳光依旧很好,成璘骑着记忆中将会一直陪伴到高三的自行车,沿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去往许久未到访过的学校。
她骑得很慢,前世的自己曾在这条路上走过六年。现如今重新走过,却有不一样的新鲜感。路两边的事物跟前世记忆略有不同,原来大学离开后发生了这么多改变。原来这里曾是花坛,原来这里曾有路牌……
她把自行车停到按班级划分好的停车区,慢慢向教学楼走去。每一步她都忐忑不安,她记得是哪个班级,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楼层与对应的位置。
绞尽脑汁之际,她感觉自己的左肩被拍了一下。
“干嘛呢?”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转头看去。
刘静的脸与记忆重合,还是印象中的马尾。白色的发箍锁着碎发。五官柔和,眉毛下宛如皎月般的眼睛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对不起。”她说出这句迟来的道歉,眼中充满自责与怀念,她努力忍住泪意。
刘静瞪大眼睛,惊讶地抬头注视着一直盯着她的成璘。她没在意那句对不起,而是用一只手搭在成璘额头,摇头叹气:“完了,完了,真的摔傻了。”
“哪有,只是有些想你。”成璘吸了吸鼻子。
刘静心满意足地点头,“一周多没见我,算你还有良心。”随即表情变得担忧,“咋样,感觉好些了吗?”
“好了啊,你看我哪里不好。”成璘感动于昔日好友的真切关心。
刘静打量着,目光最终落在成璘脸上。“变丑了点,不过等恢复应该就消下去了,能消下去吧?”她不确定地咽咽口水。
“不希望我恢复?”
刘静噗嗤一笑,“我可不想我好看的朋友变丑,要是养眼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学上的,也太枯燥了。”
她跟着刘静去往教室,亏欠的眼神一路追随。自己已经重生,还有机会弥补……
“快点啊,发什么呆?”刘静回头。
“知道了。”她回应着,出神地微笑。
初中时,从军训到毕业成璘跟刘静最是要好。明明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可开学没过多久,两人便像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般。聊不完的话题,分享不完的日常,整天形影不离。初一初二不是同桌,一下课,两人便如同吸铁石一般粘在一起。常常是刘静赶走成璘的前桌,直到下节课上课,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初三成了同桌更不必说。
时间还早,班里稀稀拉拉的只来了几个同学。成璘刚在最后一排坐定,就听见刘静招呼前面的同学要作业抄。她心中猛然一紧,预想了好多事情,唯独作业的事她忘的一干二净。
在场的同学向成璘围拢过来,询问着成璘的情况。她微笑着跟他们讲不要担心。
时间流逝,人渐渐到齐,班里逐渐热闹。围在成璘身边的同学一波一波,丝毫不见减少。有些是真担心,有些只是凑热闹。她不好意思拂了同学的关心,疲于应付着。
刘静许是被围得烦躁,许是看出来成璘的疲惫。她不耐烦地冲四周嚷嚷道:“看看得了,跟猴似得。见完就散吧,还活着。”
恰巧上课铃打响,围着的人才渐渐回到各自的座位。成璘终于得以喘息。
她本想转头表达感谢,却看见刘静正抄作业抄得火热,根本没功夫搭理。
“你是欠了多少作业没写。”她翻开自己的书包,按照上课的要求拿出练习册。
“就一点,别跟我说话,我要聚精会神。”刘静头未抬,只小声回应,笔下的速度分毫未减。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数学课。班主任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身黑色,微微发福,标准的国字脸更是增添几分可靠。
在讲课之前,他先详细地说明期中考试的具体安排,督促同学们加班加点抓紧学习,不要落后。之后便开始上课。
“怎么,你还碰见不会的了?”刘静见成璘一直出神盯着摊开的练习册,凑近小声询问。
成璘皱起眉苦笑,“我好像都不会。”
“都不会!”刘静惊讶的音量未得到控制,却刚刚好让全班都听得清楚。
班主任敲敲黑板,“刘静!你干什么!不会你还喊,不会就好好听讲,别影响旁边的成璘……”
刘静老练地低头,乖巧地用笔在书本上认真书写。班主任见她态度良好便没再搭理,继续讲课。
没过一会儿,刘静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成璘的大腿。成璘低头看去,一个纸团正捏在她的手心。她接过去打开,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班里的字,刘静第一,没人敢说第二。她的字纤细飘逸,行云流水,如人一般清秀好看。整个学生时代,成璘十分羡慕这一手好字,却始终也没练成。
“都不会?!开玩笑吧!你真傻了?”
“大概吧,反正看着都很陌生。”成璘在下面写下这句。
她的字,说不上好看但胜在工整。每个字单拎出来看也算可以,但跟上面的字一对比,就显不出任何优势。她折好纸团,趁着班主任转身写板书的空隙,递回给她。
刘静看后,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并配以加油的手势。成璘苦笑着,继续盯着面前的练习册。
脑中尘封的记忆再次复苏,如逢春渐融的冰河,一点点,一滴滴,逐渐融汇,流动着,兴奋奔腾,打通做题的思路。
成璘只觉解题步骤忽地出现在脑中,她将信将疑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书写,然后翻看答案核对。结果正确。又试一题,结果正确。她感觉好似有人在脑中向她倾吐答案,而自己照着书写便好。她仍担忧知识恢复的程度,但好在目前的结果称得上让人满意。
刘静全程注视,一眨不眨,白眼都快翻上天。
这叫都不会?!我那才叫都不会!
煎熬的一周。成璘不断适应着。
鲜活的现实不断激活脑中的记忆,过去的积累与努力并未白费,各科知识都在缓慢地恢复之中。对于这一过程,老师们只当是脑震荡的副作用,担忧而又宽容地不断给予成璘鼓励。
周五放学的铃声格外轻快,路上挤满了暂时获得放松机会的学生。大家嬉闹着,都心照不宣地慢悠悠回家,仿佛只有路上的时间才真的属于自己。
十字路口处,恰逢红灯,成璘看着愉快诉说周末到来的刘静,心中却微微失落,她不像她那般欢快。她希望可以多跟她待在一起,她希望可以多做一些让她感到快乐的事。她想尽力补偿因自己曾经的软弱而带给她的伤害。
绿灯亮起,刘静挥手与她告别,向北边骑去。成璘望着她的背影,向东边骑去。
两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周六,成璘从不睡懒觉,六点半准时起床,十几年雷打不动。母亲起的比她还早,正准备同样雷打不动的豆浆。
吃着饭,母亲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递给成璘,“找你的。”
来电显示上,刘静两个字不断闪烁。她难掩欣喜。
“成璘,干嘛呢?”
“吃饭。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印象中,刘静并不属于早起吃虫那派,都是下午才醒。
“你脑子真的摔坏了!”
成璘把手机拿远,等刘静喊完再重新放回耳边。惊讶之余,她不停搜索着脑中的记忆,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片段。
“你不是陪我上辅导班吗?你脑子没摔坏的前个周末还是你陪我一起去的,你忘记啦!”
成璘迟疑着,模模糊糊地恢复她陪着刘静上辅导班的记忆。
“没有,我只是惊讶你起这么早。”她强壮镇静地安抚。
“我妈觉得钱都花了,早去才能学会本儿来,你别吃了快过来,姐带你吃好吃的。”
“我去哪找你?”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成璘知道自己一定又回答错了,她能想象出刘静的郁闷。
“来你家北边的商场,我在这儿等你。”说完,刘静便挂断了电话。
母亲缓慢地吃着,动作中掺杂着对电话的注意。
“妈,我出去一趟。”
“跟谁啊?”母亲漫不经心。
“刘静。”
“几个人啊?”
“就她一个。”成璘微微皱起眉头,她知道母亲一直留心着电话里面的动静,明明声音清楚到她也能听见,却还是要装作不知道地反复确认。
“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回了,晚上回来。”
“哦。”母亲有些不满,她不满意成璘的态度,也不满意她中午不回来吃饭。外面的饭到底不如家里的。但她一想到成璘是该出去透透气,也就没再管,却加重手里拿着碗筷的动作,以此透出她真实的情感。
成璘能够感受到,但她装作忽略,迅速穿好衣服,临出门前在抽屉里拿了20块塞进口袋。
十一月的北方,天还不算特别冷,但已处处体现着秋天的寂寥。树叶枯黄,风一吹,吵闹着争相落下,撞击在成璘的帽子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
刘静一直看着窗外,时刻盯着来往的路人。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平静的心像是砸下小石头般,一阵兴奋激动。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镇静,她只是随便拿了离得近的食物假装吃着。
成璘锁好自行车,走进商场。虽是周末,早上还是人少些。成璘很容易锁定在角落正吃着东西的刘静,微笑着朝她走去。
刘静拍拍身边的空位,成璘乖乖挨着她坐好。面前不大的桌子上堆满了食物:两个蛋挞,两个汉堡,两份鸡米花,一份薯条,两杯豆浆,两个薯饼,一个土豆泥。
成璘皱眉,满脸疑惑,“你能吃完吗?”
刘静嘻嘻地笑着,“咱俩的咱俩的,不是说了不让你吃饭吗?你来陪我上辅导班,当然我得管饭。”
“我早上已经吃了一些,吃不了这些。”
“没让你都吃完,你挑着喜欢的吃。再者说,吃了一些不代表吃饱了,你再吃一点,剩下的当午饭。”刘静边说边打开汉堡的包装纸,大口吃起来。
成璘眼见汉堡被刘静三两口吃完,把另一个汉堡向她推了推。
“你吃你吃,我准备吃薯饼了。”刘静说着麻利地撕开薯饼的包装袋。
成璘看她吃东西速度未减,疑惑询问,“你是辅导班要迟到了吗?”
“没啊,辅导班要八点半呢。”
“那你是昨晚没吃饭吗?”
“没啊。”刘静更加疑惑,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假装生气地说:“少管我!吃你的!”
成璘拿起土豆泥,一点一点地吃起来。母亲不喜欢这些食物,她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垃圾食品并一直嘱咐她要少吃这些不健康的食物。为了不让母亲不开心,她从不主动提出要吃。偶尔母亲开心,会带回来一个汉堡,她才会吃一点。今天的土豆泥她是第一次吃,她觉得十分好吃。
“土豆泥不好吃吗?不好吃吃别的。”刘静爽快地招呼。
“很好吃,我很喜欢。”
“那你吃这么斯文,之前你也不这样吃啊。”刘静面露疑惑,随即表现出豁然开朗之色,“哦,我知道了,你脑子坏了,性格也就变了。”
她随即做出手刀手势,架在成璘脖子上,假装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外星人,占用成璘身体,意图侵略地球!”
成璘噗嗤一声,咧嘴笑了起来,心中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仿佛正逐渐复苏占据身体地主导,“对,让你发现了,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可要杀人灭口了。”她玩笑着配合。
刘静听闻故作害怕,“怎么办,我知道的太多了。”
成璘笑着摇头,“只要你不说出去,先放你一马吧。”
刘静抱拳,“谢,不杀之恩。”
玩闹中,时间总是溜得飞快,像一个小偷,不愿意让身处其中的人察觉。待其中人察觉,往往忘了正事,又要慌忙离开。
“成璘你快点吧,别这么有条理地装了,反正是吃的,一股脑扔进去得了,辅导班都让你装耽误了。”
“这时候赖我了,要不是我让你看时间,怕是九点了你也发现不了。”成璘加快手中的动作。
刘静很是受用地听着,咧嘴偷笑。
“笑屁啊,你买这么多,少买点不就不用装了,”成璘略微停顿,“你咋来的?”
“打的。”
成璘快中有序地将食物装进刘静的书包。刘静见自己完全插不上手,索性双手插兜在一旁看着。
“这是我自行车钥匙,你去开锁,节省时间。”成璘掏出钥匙给她。
“你骑自行车我怎么办?”
“你啊,”成璘故意逗她,开着玩笑,“跟在后面跑吧。”
“我不,我要坐后面。”刘静不服气地撅嘴,跑去开锁。
去辅导班的路上,刘静在后面像将军一样指挥着自行车前行。成璘虽倔强着说不听指挥,但车把还是诚实地向指挥的方向转动。
刘静不停地诉说高兴,完全没有快要耽误的焦虑。
成璘时常无奈,“到底是谁上辅导班?”
“成璘!”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喝。
“干嘛!吓我一哆嗦,”成璘稳住车把,侧头没好气地说,“不用这么喊!我又不聋!能听见!”
刘静恶作剧得逞,在身后笑的十分灿烂。
成璘虽嘴上嫌弃,但心中还是不断涌上温暖。她喜欢这种琐碎日常地陪伴。
原来在一直忽视的记忆角落,残存着模糊到不够清晰回忆的微小幸福。在与家人,与朋友的相处中逐渐变得清晰生动。
自己竟忘记了。原来,我也曾这样活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