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栀一直觉得,像邢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家世好,从小到大接触的人都很温和善良,以他那样的性格在日后一定会很吃亏。
因为相较于其他人,邢桉实在是太容易心软了,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他却要将那些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
就像他们过去两年的高中时光中,班级的某些活动中很大部分都是拉邢桉去救场。
因为在班级所有人眼中,邢桉就是万能的,遇到不会的题目,可以去问邢桉。
运动会每个班的入场仪式怎么样才能独领风骚,不怕,有身怀绝技的邢桉。
学校纪录片缺合适的男主角,不怕,有相貌出众且气质绝佳的邢桉。
甚至于伊栀自己有时候都有种没有什么是邢桉做不到的错觉,他貌似天生就该那样全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
但所有人似乎都忘了邢桉也只是和他们同龄的一个普通人罢了。
所有人都觉得邢桉有强大的内核和始终如一的精神状态,即使身处绝境之中也能一边自嘲活跃气氛一边安慰周围的人。
他何以能有如此强大的内心?也许会有人说是稳定的原生家庭带给邢桉的底气以及父母的偏爱才能让邢桉始终如一的继续向前。
邢桉有着超脱普通人的优越成长环境以及一般人无法相比的家世,但真相真的是如此吗?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伊栀知道,其实邢桉的童年并不怎么快乐,甚至还有点先天倒霉圣体。
就好比出门玩必下雨、就连买那种容易中奖的刮刮乐也绝不可能抽到奖、吃饭塞牙、买到的东西总是瑕疵品。
即便如此,那个时候的邢桉因为元老师的疼爱也还是蛮乐观的。
邢叔叔不经常回家,邢桉和元老师在一起的时间更长,经常性的被带到他们现在所就读的高中嘉湖中学。
学校里大部分年长的老师基本都照顾过小时候的邢桉。
可以说他是嘉湖中学的团宠,她记得小时候的邢桉还是那种混世小魔王的性格。
这么说其实也并不准确,虽然上房揭瓦下河用加勒K摸鱼这种事都干的出来,有时候还把自己和加勒K弄的满身狼狈,不是衣服弄脏了就是身上磕破点皮。
但是他从来不给老师们添麻烦,有时候也会安安静静看着那些比他们大很多届的学长学姐自修。
加上小时候的邢桉长的和年画娃娃一样,胖嘟嘟软乎乎的所以很受那些学长学姐喜欢。
即便有时候邢桉把自己弄的很狼狈,元老师和其他老师也还是很疼爱邢桉,根本不舍得打骂邢桉一下。
现在想来就好像他们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极力在有限的时间里让邢桉体验到普通孩子应该得到的快乐。
但是这种对邢桉来说快乐的时光非常短暂,以至于后来他就不这样了,。
基本上了小学以后每个假期他就被邢叔叔带走,然后在假期结束前的一天再被送回来。
问他去哪里了他也不回答,而他在那之后也没有了以前小少爷的性格。
小时候的伊栀还好奇的问过自己的父母邢桉为什么总是喜欢假期玩失踪,而且邢桉也没有以前好玩了,但是问了很久父母都没有明确的回答伊栀。
他们只是表情凝重的看着伊栀,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只是比你先一步长大了。”
那个时候的伊栀并不认可父母的话,只是双手叉着腰理直气壮的摇摇头像小大人一样和父母说:“才不是呢,我也就比他小几个月,而且他还没我高呢,才没有长大呢。”
本来童言无忌,但是伊栀的父母在听到伊栀的话不知为何表情更加凝重了。
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很久,而且那个时候伊栀才七八岁,再多的细节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伊栀只记得母亲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小伊栀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伊栀,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然后又过了几年,伊栀来邢桉家里玩,也是在非常偶然的时候看到了躲在家里的阁楼里嚎啕大哭的邢桉。
伊栀发誓那是在邢桉假期玩失踪后第一次那么鲜活的展现自己的情绪。
在几年的相处中小伊栀只是觉得邢桉变得越来越无趣。
他的情绪变化里好像只剩下了面无表情和礼节性的微笑,甚至笑的都十分拘谨,好像那个以前会笑会摘花送给她的邢桉已经回不来了。
但是那个时候看到邢桉哭的时候,小小的伊栀好像在一瞬间懂了当年为什么父母说邢桉只是比她先一步长大了。
成年人不就是喜欢将自己的情绪内敛一个人默默消化吗?
那天的邢桉哭的很厉害,甚至在看到伊栀的时候还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搭搭的让伊栀不要把他哭的事情告诉他父母,他只是哭一下发泄一下情绪很快就能好。
很多人都好奇为什么邢桉和伊栀为什么关系这么好,好到只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伊栀觉得应该就是那天他们开始交心,彼此默契的帮对方保守秘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的友谊就开始一点点积累直至今天的坚不可摧。
也同样是在那天,伊栀知道了为什么每个假期邢桉都会玩失踪。
他被邢叔叔带去一个完全封闭且压抑的环境做那些非常累的训练。
在那里他不被允许去问为什么要做这些,甚至不被允许去展现更多属于邢桉的情绪。
而对邢桉来说那些对其他孩子们来说痛苦的上学时光于他而言反而是很美好的时光。
只有上学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逃离那个恐怖的地方获得片刻安宁。
“我讨厌我爸爸的一些行为,连带着讨厌他,他总是强迫我去训练,去强迫我学一些我根本不喜欢的东西。
但我妈妈不让我讨厌爸爸,可别人家的爸爸都不这样,就像伊叔叔会给你买好吃的和漂亮的裙子,我不想讨厌他。
但是我……真的讨厌他强加给我的东西。”这是孩童时期的邢桉对伊栀所说的话。
当时的伊栀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邢桉,只是静静的陪着邢桉在阁楼里坐了一个下午,和他一起消化那些委屈,然后出了阁楼邢桉继续假装自己是个大人。
这是那个时候的伊栀最直观的对邢桉的印象。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十几年的时光中也发生过几次,也只有那个时候伊栀会觉得邢桉也是个会情绪崩溃需要人给予情绪价值的普通人。
她不会忘记许多年前躲在阁楼里情绪崩溃到嚎啕大哭的小男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自己说让他偷偷哭一会儿的样子。
正因为看到过那样脆弱的邢桉,伊栀才不会允许有人再去强加什么东西给邢桉。
因为邢桉的童年乃至少年时期已经够被他的父亲强加的东西压的喘不过气了,再强加给他什么不需要他背负的责任。
有没有想过他也只是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真当邢桉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吗?
所以在看到严汲和郁泱泱把邢桉当做计划的工具人那样伊栀才会险些情绪失控,甚至差点就要攻击友方,差点忍不住口吐芬芳。
但偏偏邢桉或许就是继承了亲生父母双方当中某个人的善良和心软的性格。
以至于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时头脑一热就随口答应别人的请求,被道德绑架吃的死死的。
伊栀其实私心他能自私一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那都不是邢桉的错。
但是……邢桉真的自私一点那就不是邢桉了,所以到最后伊栀也还是没有说什么。
郁泱泱的声音一下子把伊栀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觉得气愤吗,自己的朋友这么不听劝?”
伊栀看了一眼手中的终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闭嘴吧,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紧急,我高低也得给你一棒槌。”
她现在不是很想和这个可以说是罪魁祸首的家伙说话,栀总之所以能被称为栀总,当然是因为她红温的时候谁都敢打的可贵勇气以及稳定的疯感。
郁泱泱一边战斗一边和伊栀说:“我并不清楚严汲大人的记忆会选择邢桉作为新的载体,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能完全自由的运用这股力量。
说明他内心本能的排斥这种力量,才会使得「忆骸」源源不断的从他体内抽取力量。”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子儿都不能拿,这力量不是大邢的哪怕再适配他,大邢都不会轻易去用,除非说是危及生命的情况下。”
伊栀听不到严汲和邢桉的声音,不确定他们两个此刻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对郁泱泱说。
郁泱泱:“只能说你们的世界太安逸了,为什么在主神世界域主会疯了一样的抢夺神灵「记忆」?
因为我们都有一种抢到了就是我们的东西,你们在这里待的太久也会被这种思维同化。
但与之不同理的是,我们去了你们的世界却不会这样,因为人心不古,习惯了强取豪夺又怎么可能去追崇所谓高尚的美德?
那是圣人该干的事情,而我们只是普通人,我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人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伊栀就像有什么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而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呃。”
等回过神来哲学范畴上的标准答案已经被她讲了出来,然而伊栀觉得郁泱泱要的可能不是这个答案。
“呵,哲学学的不错嘛,不愧是脑子在线的学霸,这种标准答案要是我来当然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的。
在高中时代我就讨厌政治,学的也不怎么走心,秉持着能过过不能过拉倒的态度。
但是现在来看政治真是个好东西,后悔没有好好学它了,有的时候还可以思考思考这糟糕的一塌糊涂的人生。”
伊栀坦然道:“那我只能说我学政治只是因为它好背而且分拿的高,除此以外可能就是灌灌鸡汤用啦。”
郁泱泱说:“每个人在每个阶段都有烦恼,对你来说高考是第一要紧事,我能理解你给我的答案。
言归正传,我给出的答案是……人其实说多了是利益的产物,从有利益分配的那一瞬,人就成了利益的奴隶,。
就好像一生都是为了追求利益而活,只是规则压制了人无限追求利益的**而已。”
伊栀:“你想告诉我什么?”
郁泱泱:“所以自私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作为郁泱泱给你们的私人建议。
当然站在域主的角度,我是希望邢桉能接受这份力量。
毕竟……不接受的结果是我们都嗝屁,主神世界崩塌了现实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我想你也是想活下去的吧?”
伊栀摇摇头:“……但我不会怪邢桉,。
无论他最后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都支持他,就算结果是死,和他死在一起貌似也不错。
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来这个世界最后一题没有解出来,考试排名没有超过邢桉。
没事,下一世总有机会超过他的。”
这个伊栀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又不是没有比邢桉考的好过。
我们栀总大部分时候还是很谦让邢桉的,但是在这种地方就是会钻牛角尖,嗯,一生要强的学霸绝不认输。
郁泱泱:“……真是简单而又朴素的愿望啊。”
这俩人的谈话虽然邢桉听不见,但是全都原封不动的进入了严汲的耳朵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唇,然后眉眼中又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他还是能感觉到邢桉依旧排斥自己的力量,他顿了顿,沉下心来将自己的意识放空,让自己和邢桉能同频交流。
在意识空间中,他看到邢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对着那股白色的光团紧锁着眉头,他伸手去触碰那团光球,然后又被光球的力量弹开,光球弹开的力量很大。
邢桉咕噜咕噜的滚到一边,然后慢慢爬回去,又伸手去碰,碰了又被弹开,弹开又继续。
如此循环往复,怪不得到最后邢桉只能坐着,哪怕身处意识空间,他也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了。
严汲伸手搭在邢桉的肩膀上,邢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他叹了一口气:“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全能。”
严汲:“慢慢来,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邢桉苦笑:“都说时间不够了,就别安慰我了,我试过了,只是简单的运用你的力量还是做得到的,但要完全运用对抗「忆骸」,我做不到……”
严汲直言:“那是你潜意识里排斥它,你不觉得它是你的。”
邢桉抓了抓头发,把自己的头发弄的乱糟糟的:“它本来也不是我的,即使我的身体不排斥它。”
严汲:“你可以认为它是你的。”
邢桉摇摇头:“算了吧,陷进去了就很难出得来,我不想最后成为一个为力量所累的存在,那会让我认不清自己。
一旦认同了某些东西就很难回得到过去,我只是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严汲:“世界上很难有两全其美之策。”
邢桉点点头:“嗯,看出来了,所以最后还是回归到了笨办法。
只是心理防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突破的,我就算有心接受这股力量但内心深处依然排斥一样没辙。”
严汲轻描淡写的说:“……那就放弃,左右大家都是死在一起的,不亏。”
见严汲真在思考这个问题,邢桉连忙道:“别介啊,我觉得还是能抢救一下的,再说了你不是神吗?真的能死?”
严汲摇摇头:“我只是比你活的时间长了些,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个老不死的怪物罢了,不代表不会死。”
邢桉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相较于之前,他好像轻松了点:“嗯,会算计人的老不死同学。”
不知道为何,严汲忽然笑了一下,挨着邢桉坐了下来:“嗯,你说得对。”
二人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邢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严汲说:“严汲,我想要一个解释,我想活着要一个之后完善的解释以及一个承诺。”
严汲:“什么承诺?”
“这是之后该提的事情,而现在我打算再试一次。”邢桉用尽全力,挣扎着起身,看着眼前的光球,再一次向它伸出了手。
只是这一次光球没有像之前那样排斥邢桉,邢桉抓住那团光球,随后看向坐在原地的严汲,“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以及……一个短时间内不会被背叛的承诺。”
“……”